⎯⎯“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李麟仗着人高又站在车上向出事地点看去:在临时加高的一段堤防中有一股水斜刺里冲出,开始只不过是一股水柱,眨眼间变成一道裂口,再定睛看去时已经撕开尺余宽……
蝼蚁之穴,溃堤千里!
处在周围的民工爆裂般地向外散开。有的择路而逃,有的向四方招手求救,有的竟然滚下了坝坡……到底是军人还有组织、纪律观念的约束,他们十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围向一位上尉,都等着上级发话。
这位上尉似乎也被惊呆了,眼睛四下张望却拿不出主意。大约是李麟这大个子的形象吸引了他,他盯着那“牛头车”,呆看了足有五秒钟……
上尉突地跑过来,也不做解释,三把两把把李麟拽下车,他坐上驾驶座:“借你这车用用!”上尉山东口音,坚决中带着一股执拗。
但这一举动的用意倒是被李麟看出来了,上尉是想以“牛头车”来堵塞住豁口。这是个勇敢的人也是个聪明人!
可上尉对“牛头车”却是外行,鼓捣了一分钟“牛头车”纹丝不动。
临时加高堤被迅速撕开,黄水和着冰凌正待倾泻而下……
广播声大叫:“……九号地段!……九号地段!……”
李麟走近上尉:“首长!能不能让我试试?”他不忘礼敬。
上尉满脸怀疑:“你?司机?……有这胆子?”
李麟不由分说,用刚才上尉把他拖出车座的方式回敬了一回,他坐回了驾驶座。
连云英也来不及看一眼,“噗”地一声“牛头车”烟雾夹着巨响以最高速冲向豁口!……车头弹起来又忽地下沉,车尾被高高抛起,就似打了个“空翻”齐齐地砸在豁口上。
水势暂时一缓。军人不愧英勇,那上尉先喊声:“下!”便跳入水中。十几位战士义无反顾跟着跳下。然后一袋袋沙土、树桩、茅草、碎枝向“牛头车”及木橱的隙缝中填去……
“牛头车”加胸膛和土石,豁口终于被封住。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
坝上坝下喊声震天:“堵住了……堵住了!……解放军把口子堵住了!……”有人趁机造势:“解放军万岁!……”
李麟呢?
只有魏云英一人在哭喊:“文隆!……文隆!……张文隆,张文隆!……”
但,她的喊声在极度兴奋的群众面前还抵不得一滴浪花的砰溅声。
却是那位上尉不乏山东人的正直,在情绪稍定之后仰着脖子找寻地问:“那个司机呢?……那个大个子,出来没有?……嗯?……”
周围的人瞠目结舌,多数人不知驾车人是谁,还以为也是位军人呢。
上尉瞪着眼对战士们吼道:“快!快,快!……给我找下水去找!……”他自己也手搭凉蓬向水面寻望。
战士们冒着冰寒再一次下水,在深及胸膛水中手拉手像拉网一般摸索,从表情即可看出毫无收获!
云英站在水边无望地高喊:“张文隆!……”
上尉发现了她,问道:“您?……看到了什么?他是你的……同伴?还是……你们单位的?叫什么?……”
忽地他发现有两个“便衣”向她走来,上尉莫名其妙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然后转身对着水中的战士喊道:“别费事了,都上来吧!……今天他娘地……尽出怪事!”
五十五 “他是我丈夫!”
据说是二氧化碳的增加导致地球产生“温室效应”,而这一“效应”的效应就是气候变暖。
用这一结论来解释今年中国西北高原气候,则是再准确也不过。整个一个冬天有头无尾,西伯利亚寒风狂袭了两场之后有气无力地收敛了锋芒,从“冬至”到现在就再也领略不到它的余威了。
西北地区罕见的暖冬造成黄何上游的提前解冻,涓滴变浊流,汇成洪水,浩浩荡荡向中原地区涌来。
可是同样的“温室效应”在黄河中下游却是相反的结果,这里仍然是冰封雪冻的世界,平均温度还在摄氏零度以下。
西来的黄水在豫、鲁交界处遇到冷空气及冰层的联合抵抗,迅速也结成冰。一层层的水面变冰面,一层层垒高,形成一道天然的冰坝。大水出不了海,在平原地区积聚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铜头、铁尾、豆腐腰”,如果还有兴致幽默下去的话就不妨再加一句:汴州地区是这“豆腐腰”的“肚脐眼”。
历史上“五年一大氾,三年一小氾”,“年年有水年年氾”的记录已经改写。近十几年来,汴州地区不管是“伏汛”还是“秋汛”都无惊无险地度过,甚至还有断流的时候。独独今年不同,老天爷降下个“冬汛”⎯⎯古人称为“凌汛”,意为冰凌所阻,水道不畅也。
十几年不闻“黄祸”的汴州人又被紧急动员起来。修复倾圮了的大坝,恢复全地区的防汛体制,几万民工被分配到指定地点查险情、堵漏洞,一切物资以“防汛”为第一需要,与此同时还请求了军人的支援。
当然,最有效地解决手段是拓宽下游的水道。为此空军组织了轰炸,一连三次作业,减轻了汴州地区的压力。但由于下游天气反常,极为冰冷,炸开了一座“冰坝”又在另一地点形成新的“冰坝”,三次轰炸“冰坝”只不过前进了十几公里。
鲶鱼嘴在历代“黄害”中都是被载入记录的险要地段。这里地势低、土质松软,又位于黄河向东北折道的河曲之处,极易受到冲击。历代“治黄者”的脚印不断,也受到统治者的重视。据说从宋代开始这里就派有河工长期驻守,他们的任务是常备不懈、年年加防。目前鲶鱼村的居民传说就是当年河工的后代,他们的房屋都建在人工堆起的土堆上。一旦有汛就迁离他处,汛后再归来收拾旧家园。当然如果遇上决提房塌屋毁、漂杵千里……水退之后一切荡然无存,也就只能在大概的原址上重起炉灶了。
也许就是这种原因,这个村从古到今就人丁不旺。姑娘们大多外嫁,小伙子讨不到媳妇,整个村不到百户人家。
大堤在村西北,最近处不过三百米,堤高距地面十一米,典型的“天河”。此堤据说是在宋代“金堤(石堤)”基础上修起来的。“金堤”已经历代泥沙覆盖深置于地下,难以再见天日了。
村民们除一部分留作民工外、均投亲靠友或由政府安置、悉数外迁。村公所的一处里外间的办公室成了市委代书记罗国夫的“临时指挥所”。
罗国夫今年连年也没过成,成天一件雨衣裹着棉袄,穿着一双油靴在冰冻的泥水地里穿来穿去。
还好,他虽然身体不够强壮但总算是硬朗,坚持在工地上没有病倒。面对许多关心他的上级、下属、亲朋好友他甚至有些豪迈地说:“我这一辈子和黄河打交道大概是最后一次了!或许我该就死在这里,那也好,就埋在这大坝之下,永远伴着黄河长眠。值得,值得!”
他吃力地攀上一辆运石料的卡车,上了大堤以后便逐段地察看水势、险情,尤其注意各种抢险材料的搭配。几乎见到每个人都要握手,都要叮嘱几句,说的内容大多重复:
“……加把劲!坚持到底。保住了大坝就算保住了家,大坝要是垮了,咱们也就都变成鱼鳖虾蟹了!”警告之中也不乏一种幽默。
见到军人那就更加多话,慰问、感谢之外还带着殷切地希望:“注意天气!注意风力!马上就是六级大风。风大浪急,容易出事。拜托,拜托!格外小心!”
走累了,可怜连个能简单坐坐的地方也找不到。满地都是泥水,只好背靠着临时电线杆,手搭着秘书的肩膀,稍作休息然后再继续巡行。
高音喇叭在呼叫:“罗书记!……罗书记!您在哪里?请马上回指挥部,有您的电话!罗书记……罗书记!……”
罗书记看看远处的喇叭筒叹口气,对身后的苏秘书说:“这个张万庆,鬼东西!可把我害苦了!”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寻路下堤。
张万庆远在汴州城,当然听不到,但这骂却挨的并不冤枉。他也是市“防汛指挥部”的副主任之一,却不驻现场而是在城里负责“后勤”,保障“前线”的人力、物力供应。军人出身的他不乏战斗意识,采取不宣布的“军事管制”手段把一切活动都纳入“战时体制”之中。雷厉风行,铁腕手段,固然大局上井井有条,但细节上却招致不少烦言。罗国夫的牢骚只是一例。
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