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凡尼笑的时候嘴巴咧开比他的眼镜还宽。
他会抓起流浪汉的帽子拔腿就跑。
他喜欢恐龙和红色。
他跟女同学去看电影,回家时宣布:“我结婚了。”
乔凡尼会在广场上跳舞,一个人跳舞,跟着街头音乐家的旋律起舞,然后路人便一个接着一个抛开矜持,开始跟进。
对乔凡尼而言,时间永远是二十分钟,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分钟,若有人出门去度假一个月,对乔凡尼来说那个人至多就离开了二十分钟。
乔凡尼是我弟弟。这也是我的故事。我叫贾柯莫。
*一百八十个玩偶才够
他来了。他在新的摇篮里。他在新家。他裹在齐亚拉先穿然后是我再来换艾莉绮穿的那件旧的黄色小衣服里。露在毯子外的,上面是小脑袋,下面是小脚丫,到这里为止一切都没问题,没有出什么乱子,不过,那个小脑袋和小脚丫要说的故事,我花了些时间慢慢才听懂。
我站在乔凡尼身边,抱着我为他买的那只猎豹。我没有把猎豹放进摇篮,而是紧紧夹在臂弯里,因为……呃,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是从哪里来的?”我压低声音问爸爸。
“什么叫作他是从哪里来的?”
“他显然不是这个星球的人。”
“我们跟你说过了,”
爸爸用他温暖坚定的大手搂住我的肩膀,我觉得,有他的手在我的肩膀上,我可以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去,面对任何问题。
“我们说过他很特别。”
我点点头。
首先,他的眼睛很特别。他有中国人或金星人的凤眼,我有点难决定,也说不定是来自有发光水晶从地底冒出来、空中有十个紫色月亮的另一个星球。我的眼睛长得也有点像东方人,由此可知我们的确是兄弟,不过他的眼睛真的非常东方。
还有,他的后脑扁平,平到像迷你版的太空船停机坪,要是加上四个垫脚,都可以当托盘用了。
最让我讶异的,是乔凡尼伸到毯子外面的脚趾头,像被电到一样不断抽搐,而且那只脚只有四根趾头——或许应该说勉强看得出是五根脚趾头,只是第四、第五根,也就是无名趾和小趾连在一起,像还没剥开的巧克力片。
“那另一只……”我指着脚问:“另一只也长这样吗?”
“对,”爸爸说:“很搞笑吧?”
我耸耸肩膀,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搞笑。说真的,我有点傻眼,但我心想,我最好的朋友安德烈也让我傻眼过。
乔凡尼呢……他没有耳垂,耳朵从头部往外张扬地打开。我告诉自己,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乔凡尼少一根脚趾头说不定踢球更神准,就跟穿了无车缝球鞋一样厉害。
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不一样这回事有时很有好处。我想到那些坠落凡间的天使,不得不把翅膀藏在羊毛大衣下面;或是《X战警》里的独眼龙,不得不老是戴着太阳眼镜。
乔凡尼平时可以跟其他人一样穿鞋、穿袜,不过球赛进行到某个时候,在关键的那一刻,他把鞋袜脱下来,用他专属的特别脚法,在禁区边界举脚射门,让守门员傻眼。
***
我被这个特别的弟弟迷得晕头转向,想要搞清楚他到底怎么回事。只要妈妈把他一个人留在娃娃车上或另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地方,只要她一转头去做别的事,例如收拾衣橱之类的,我就会像《星际大战》里的间谍卫星一样黏着他。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一天下午,外头下着雪,我这样问妈妈。她在蓝色浴室里,那是大人专用的浴室,小孩不准进,是爸爸刮胡子、妈妈擦乳液的地方。我躺在床上,手撑着脸,像平日那样观察乔凡尼。
“当然可以。”
“你们为什么把他生成这样?”
“生成怎样?”
“生成中国人这样。”
“他们给了南美或东方两个选项。你也知道,现在比较流行大红灯笼、花卉图案跟寿司。”
妈妈把头伸出浴室门口:“你比较喜欢墨西哥人吗?”
我一头栽进枕头里,哼了一声。
“欸,”她接着说:“你不是做过关于乔为什么很特别的研究吗?你记得吗?你问过我跟你爸爸一堆问题……我前一天吃了什么,我是不是跟安东尼欧的妈妈去散步……现在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
“你研究半天没有收获?”
“收获不多。”我说。
妈妈走出浴室,打开五斗柜拿浴巾。
“贾柯莫……”她的声音温柔而沉稳,这是她准备说严肃事情的声音。
“人生中有些事我们能掌控,有些事我们只能接受。生命远比我们想像的更伟大、更复杂,也更神秘……”
妈妈说话的时候眼睛闪闪放光,她谈到生命时,眼睛里总是装满星星,今天也不例外。
“唯一可以选择的是爱,”她说:“无条件的爱。”
妈妈很喜欢看书,家里到处都是书——客厅茶几上、厨房里、窗台上,就连浴室里也有,但通常只有床头柜上的书会因为不断累积的故事重量,而有倒塌的危险。
时间久了,我对赫塞、马奎斯、欧威尔这些名字不再陌生,不过七岁的我只懂书的厚度和封面的颜色,还有,封面上很少有人像。书对我很有吸引力,我认为对书的爱是父母除了身教之外,透过空气、食物传递给子女的。总之,我常常拿起妈妈留在某个地方的书,结结巴巴地念出书名,用手指划过书页,有时还会闻闻书的味道。
所以,我才会发现那件事。
那本书的封面是蓝色的,没什么生气的黯淡蓝色,我看过它好几次出现在卧房里或客厅沙发上。有一天,我在家里闲晃,决定走过去把那本书拿起来。我看看作者的名字,是外国人。书名,也有一个外国字。
我之所以知道那是外国字,是因为里面有w 这个字母,意大利文很少用到w或x。那个字是 Down,我把它念出来:“当。”后面还有另外一个字“症候群”,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当”是什么意思。
我把书打开。正常来说,书会自动摊开在比较厚的那一页,于是我看到了那张照片。
我瞪大眼睛,心想,那是乔凡尼。
不对,他不是乔凡尼,但他跟乔凡尼长得很像,眼睛、脑袋瓜和嘴巴都很像。他不是乔,可是无庸置疑,他跟乔来自同一个星球。我心想,我可能发现我弟弟的秘密了。
我继续翻书,但什么都看不懂,只知道那是一本医学方面的书。“疾病”这两个字跑进我的脑袋。症候群的意思是“疾病”,或诸如此类的东西。我抓抓额头,有某个东西闪过。我拿了书,跑到厨房去。
妈妈正把甜椒放在砧板上切成小块,爸爸坐在桌前,边看报纸边伸手捞碗里的杏仁果。齐亚拉坐在他旁边做功课。我走进去把书放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有点像在宣告一件重要的事,让他们放下手边的事情听我说话。
爸爸从报纸里抬起头,本来要去抓杏仁果的手悬在半空中。齐亚拉放下写字的笔。妈妈放下菜刀,有一小块甜椒掉到地上。
我努力挤出我最低沉的声音,不过七岁的声音很难低到哪里去。
我说:“这是什么?”
爸爸假装想了一下,然后惊呼道:“一本书!”一副觉得自己很聪明的样子。
齐亚拉嘲笑他。
“我知道这是一本书,而且这本书说的是乔凡尼,照片里的人长得很像他。症候群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当’?”
“唐。”齐亚拉纠正我。
“就是那个。什么意思?”
“就是你弟弟的状态。”妈妈回头继续切菜:“那是英国一位医生约翰·朗顿·唐发现的病症,所以叫唐氏症候群。当然在那之前也有其他患了唐氏症候群的人,但是因为他,这个病才有了名称。”
“所以是一种病?”
“对。”爸爸说。
“乔凡尼生病了?”
“唐氏症候群是一种病,乔凡尼有唐氏症候群,所以我只能回答你说‘对’。基本上,我们可以说他生病了,但是……”
我转头问齐亚拉:“你早就知道了?”
她点点头。◇(未完,待续)
——节录自《弟弟追着恐龙跑》/方智出版社
【作者简介】
贾柯莫‧马札里欧(Giacomo Mazzariol)
1997年出生于意大利。2015年为弟弟乔凡尼拍摄了一支短片《简单的面试》(The Simple Interview),放上YouTube后,立刻受到注意,吸引许多人观看,并感动推荐。由于短片推出后获得热烈回响与鼓舞,贾柯莫进而将自己与弟弟的故事写成《弟弟追着恐龙跑》一书。这是他初试啼声之作,却一鸣惊人,一推出就在意大利刮起旋风,出版一个月便进入畅销排行榜前10名,一年销售15万本,累积销量突破25万本,口碑持续发酵!
责任编辑: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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