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二月,我来到盐湖城和丹佛之间的犹因塔山脉,站在大约一万一千英尺的高山,瞭望六、七十英哩的远景,见不到一盏灯,当时很冷,雪花打在我脸上,刺痛我的眼睛。当然,流泪也会产生刺痛的感受。我当时苦思着几道根深蒂固的难题,脑海浮现了我的英雄留下的几句名言,在山头回荡不已,更跟着我回家,至今仍如影随形:“我举目望山丘,援手从何而来。”
——致读者的肺腑之言/查尔斯‧马汀(Charles Martin)
天黑茫茫,胸痛得更厉害了。
我按手表的灯光键。凌晨四点四十七。坠机差不多六小时了。
再等两小时才天亮。海拔这么高,可能更早天亮。但我现在冷得半死,能不能再撑十五分钟都成问题。我冷得狂抖,牙齿磕磕磕打颤。
葛洛福被埋在四英寸积雪底下。我的座位脱离机身,安全带仍牢牢把我固定在座位上。
艾许莉躺在我左边。
我伸向她的颈子,触摸她的颈动脉。她的脉搏强劲而过快,但她不出声。
四处黑漆漆,我看不见她。我摸索着周围。遍布我们身上的是雪花和碎玻璃。我向右摸到葛洛福的睡袋,装在伸缩包里,系在机长座位下面。我拉一拉,把睡袋慢慢拖出来,拉开侧面的拉链,尽量摊开睡袋覆盖我们。
我的动作不能太大,因为肋骨腔一动就痛得我呼吸困难。我把睡袋塞进她身体下面,让她压着,轻轻把她的脚丫放进睡袋尾。她有一腿歪得不太自然,显示她的伤势不轻。小狗过来,缩进我身边。
我再按灯光键,上午五点五十九,表灯是朦胧的绿色,数字是朦胧黑。在我前方几英尺外,推进器耸立在雪地上,被雪覆盖,螺旋桨残缺不全。
天刚破晓,我醒来发现,小狗站在我胸口,舔着我的鼻子。
天色灰沉,大雪仍下个不停。几英尺外的葛洛福已经大致被雪埋葬了,积雪看似一英尺深。某处有棵常绿树拔地而起,一根树枝伸进我的视线。
我把双手插进胳肢窝。这个羽绒睡袋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睡袋能保暖,能促进血液循环,现在的我大概不会被冻死了。反之,坏处是,血液循环加快,我的肋腔也更痛。
艾许莉仍在我旁边躺着,不出声也没有动作。我再伸手摸她的颈子,脉搏仍强劲,速度缓和了一些,换言之,坠机时激增的肾上腺素已经消耗完毕。
我坐起来,想检查她的状况。她的脸肿胀,皮肤上有凝血,血来自她眼睛上方和头皮的伤口。我顺着她的肩膀触诊。她的肩膀肿了,好像有人塞一团袜子进她的羽绒夹克似的。
她的肩膀脱臼低垂着。
我一手伸进她的袖子里面,拉住她手臂往下拉,让韧带把臂骨卡回原位,让杵臼复合。
固定好后,我按摩她的关节,发现这部分松松的,能稍微侧移,显示她的肩膀以前脱臼过,幸好复原了。如果导引的方向正确,肩膀不难回归定位。
由于我无法脱她的衣服,也不能对话,因此难以判断她有无内伤。我两手触诊她的腰臀。健康、精瘦、肌肉发达。接着,我触诊她的腿。右腿正常,左腿情况不妙。
飞机落地时撞上岩石,左大腿骨应声骨折,她惊叫的原因可能就是腿骨断了。她的大腿严重肿胀,可能比平常粗了一倍,把裤管撑得很紧。不幸中的大幸是,断骨没有穿透皮肉而出。
我知道,最好趁她昏迷期间为她接骨,但现在空间不够用,我觉得置身在圆筒形的磁振造影机里面,墙壁太靠近我的脸,伸展不开。我坐起来,发现机身和积雪形成一个洞穴。从某些角度来看,这样也好。
由于坠机之后下大雪,我们被埋进雪堆,几乎把我们团团包围。我们等于被包进雪茧里。这种情况不乐观,听起来也令人心惊,但这也意味着,里面的温度多少能维持在冰点上下,而外面的气温不知多低。更何况,躲在里面能减少风寒。机顶是透明的压克力窗,覆盖一层雪,能透一些光进来,让我不至于摸黑行动。
为了腾出空间让我能为她接骨,我忙着挖雪,小狗则唉唉哼着,兜着圈子走,然后爬上主人葛洛福的大腿,舔走他脸上的雪花。它想知道飞机何时才起飞。
我空手扒一扒雪,只一分钟就冻麻了,心想,空手挖不是办法。我在葛洛福前面翻找,在机门的套袋找到一个夹纸写字用的塑胶板,把纸拿掉,把塑胶板当成铲子用。以板子铲雪,动作快不起来,最后总算挖出够大的一个平底坑,让她躺得进去,方便我治她的左腿。
我抽走她身上的睡袋,在坑底摆平,然后抱着她,把她从座椅移进平底坑。我累垮了,索性挨着葛洛福的座椅坐着喘气。我还不敢深呼吸,避免肋骨腔更痛。
狗在我身边走来走去,蹦上我大腿,舔我的脸。
“喂,小子,”我低声说。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
休息了三十分钟,我才养足力气,再去救她的腿。
我坐起来,对她喊话,但她不回应——这样也好,因为接骨势必比骨折还痛。
我抽出腰带,一头缠住她的脚踝,另一头缠住我手腕,加强施力点。然后,我脱掉左脚的登山靴,慢慢把左脚掌放进她的两腿之间。我把自己的腿打直,紧贴她的腿,接着束紧皮带,双手握住她的脚。
我深呼吸四五次,意识到她伸一手摸我的脚丫。我抬头一看,发现她一眼半睁。她拍拍我脚丫,喃喃说:“用力……拉。”
我用腿推拉,拱背起来,动作一气呵成。
一阵激痛贯穿她的脑门,她骤然向后仰头,压抑不住的尖叫声含糊脱口而出,随即丧失意识。伤腿松了,我转它一下,让它自然打直,然后放手。我的手一松开,左腿“瘫”向一边,姿势还算自然,和右腿相仿。◇(未完,待续)
——节录自《绝处逢山》/ 远流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