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五十一 老书记复辟
祁家楼一把火使得整个汴州市都发了烧。
离年节还有一个多月呢,喜庆气氛就提前登了场。即便是芝麻大的小事也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一番。如果有人好奇,愿意上前探问个究竟,得到的回答不但多种多样而且莫衷一是:有的说是商店开张、减价甩卖;有的说是孩子满月、弄璋之喜。举凡结婚、升学、祝寿,提级,购房,卖屋都要大肆庆贺一番。有一部电视剧叫《窦尔敦》的开始在本市电视台首映,动用了军乐队;一项“长颈鹿牌人体增高机”在此上市,竟放了焰火;甚至荒谬到老婆离婚、儿子“下岗”也有庆祝的。
饭店、酒肆因顾客爆满而大发利市,但又因酒鬼闹事而烦恼增多……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名字,一个人们话到嘴边留半句却又心照不宣的名字⎯⎯戈进军。
他死了,活活的烧死了,人们嘴里不说但是心里高兴,高兴的程度甚至超过两年前江青的自杀。
听说戈进军是死于祁瞎子设计的“火焰洞”,是《火烧赤壁》的现代版,于是祁家楼也成了“名胜”。不少人来此上香、献花、烧纸。在查问的“公安”面前只说:“为不幸的死者志哀!”却不指名道姓。
与之相对比、在一般人看不到的角落则发的是另一种症候的“低烧”。一种难以启齿却内心焦灼的“烧”:惶惶然而不可名状。
在这些人中首当其冲者自然要属以戈承志书记为主轴的戈氏班子;市委、市政府新提拔的准备“全面接班”的“菁英”;不明底细却突然蓬勃而起的企、事业单位以及威风一时的“联防队”。
“破鼓乱人捶,墙倒众人推”这是千古不移的“定理”。善于闻风辨味、“见微知著”的人不肯轻易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含冤受屈、遭辱蒙陷的苦主,鼓起勇气,跃跃欲试!
各种“控告信”、“捡举信”、“揭发信”、“申诉信”从不同的渠道⎯⎯群众越级直接寄来,由下级党委按“组织手续”呈来,中央、邻省各部、委、纪委、检察院、法院转来……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简称省纪委)”的“信访办公室”有关汴州市的信、文件汇集到一起堆成一公尺高的两叠,就像一段断墙。该办公室一再增加拆件、阅件的人手,还是没法及时处理。烦不胜烦!
即使如此,如果说仅凭这浩繁的文、信件,就能把“省纪委”或省委的专注目光从现有的工作计划中转移过来,那就是太天真了。一位负责人说道:本省十四个专区、二十多个市、一百七十三县,每单位都有这样的一堆(文、信件)。汴州市只不过是处于敏感时期,过于集中而已!
渐渐地,即使在戈家班子控制的市委内部也有不同声音了。有的委员闪烁其词的提出:本市“社会秩序混乱”、“贪腐案件增多”、“环境污染加重”、有的组织(联防队)“超越权限”、“官商勾结”等等。矛头直接指向市委核心的有一条:“用人唯亲!”
有的委员自己不愿或不敢直陈己见,却借用街头巷尾流传的“顺口溜”来为自己的同僚或下属画像:
“八点上班九点到,一碗茶水一张报,中午饭后睡一觉:‘晚上饭局别忘了’!”
有人补充:“工资不必用,烟酒全靠送,吃饭有人请,老婆不须动(意在外拈花惹草)。”
其实委员们转述的只是一般现象,可以用于全国任何一级干部而不独具汴州色彩。如果不是怕因言贾祸的话,他们本可以直述人民对本市主要负责人的愤怒。
有一首诗是直指戈氏父子的:
“承权承位不称职(谐音:承志),朝中有人能作官。生子不如孙仲谋,直学宦竖严世蕃。”
如果说此诗还具某些“文采”有“文人作祟”的话,那末在饭馆酒肆流行的“豁拳经”则纯属酒鬼的满口胡柴了。他们伸拳捋袖、五指变化莫测的嚷道:
“独(一)揽大权,二代接班。三位(党、政、警)一体,四亲升官。舞(五)步翩翩,陆(六)珍海鲜。妻(七)妾成群,巴(八)结会钻。有酒(九)长醉,尸(十)位素餐。”
小孩子们在警察后面偷偷唱歌:“金领章,大盖帽,手提警棍吹警哨,腰里别(挂)着钢手铐,敲(诈)完原告敲被告。”
讽刺“联防队”:“红底黄字联防队,任务(即出勤)小酒天天醉。有权不用过期费,狐假虎威走一回。”……
沸沸扬扬。汴州市的党心,民心烧到了摄氏40度也于事无补。反而有人出声折衷公允的劝:老百姓要本分,“社会安定”,乱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不错,乱了对大家都没好处,但“不乱”却是仅对某些人有好处。
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纸能包住的火。大约戈书记“运交华盖”了,汴州市的混乱现象终于惊动了“最高”。一位退休元老在外事口的《关于对‘国际人权组织’接待的总结报告》中,以质问现任中央领导人的口气批示道:“这个汴州市是什么人当家?他们是在办事,还是在闹事?”
此一批示下达,省委有了尚方宝剑,顾不得戈家靠山硬、根子深了。
说来也奇怪,戈承志是本省人,在本省做事,却有个“上海帮”的后台。
省委常委们在省会开会,专们讨论汴州市问题。
盖子一揭,常委们巴不得落井下石,于是汴州市“五毒俱全”:
“闹事”、上访的次数、规模都不断增加、扩大,且呈“集体大行动”之势;各类控告信件似雪片飞来;权钱交易、贿赂公行、官商勾结、卖官鬻爵、非法刑讯、酷虐民众以及操纵黑社会进行“黑色交易”;拐卖妇女、儿童,逼良为娼等等等等……凡是现中国的一切“乱像”无一不备。
省委书记潘长春表态:对汴州市领导班子进行调整!
他心里明白,汴州市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内虽然在经济、市政建设方面不尽人意,但在社会稳定方面在全省还是中上等水平的。即便出了魏云英、王素真、于喜莲这样的“三大麻烦”仍没有造成社会动荡。老书记罗国夫化戾气为祥和的政策很为有些人诟病,但却实效。果然,他一离开,换一个戈承志上台,不上一年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戈承志其人庸碌无能,只会照搬马列文件、上级指示。原则错误一点不犯,而具体工作则没一样能拿得起来。他绕过“集体领导”,一心提拔自己的儿子,放手让其揽权、擅权,而这个戈进军恰似那初登大宝隋炀帝,贪婪、刚愎、恣意妄为,终于把个汴州市翻了个底儿朝天。
天赐一把大火把戈进军烧死,现在剩下的问题是:只要把戈承志拿掉就可差强人意的完成市委领导班子的调整,足可以向“最高”元老交待了。
虽然有“最高”批示撑腰,潘长春书记也不敢得罪“上海帮”过甚。借戈书记丧子之痛,建议他“离职休养”,到嵩山去度过余生。
该选一个有魄力而无派系色彩,有人缘而无“野心”的人接替戈承志,把汴州市这一烂摊子恢复过来。可是谈何容易,共产党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乏有德、有才、实心肯干“为人民服务”的人。潘长春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合适:老马识途⎯⎯罗国夫。
罗国夫军队出身。严苛、冷峻、不招人欢喜。本有些“胡(耀邦)、赵(紫阳)”色彩,但“胡、赵”倒台后仍留任不倒,说明无小辫子可抓。在汴州市任上九年之久,本可考虑进省委常委班子的,却正因为没后台而被后来居上者挤掉。不但如此,连市委书记的职务也被“上海帮”背景的戈承志取而代之。
正因为没后台撑腰,就不怕他有“野心”而尾大不掉;正因为是老汴州,他可能就举重若轻……
可是,风尘仆仆被召来省会并列席省委常委会的罗国夫却拍了桌子:
“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别人拉了屎,让我来擦屁股?我不干!”他怒气冲冲地说。
常委们面面相觑,都说罗是个“老倔头”,可谁也没想到他敢在省委常委会上耍“倔”。
针锋相对,潘书记也拍了桌子:“你罗国夫不干可以,可是得先把‘党票(注:中国共产党并无党证制度,此话是党员之间的俗语,表示党籍的意思)’交出来!”
罗国夫一想事情严重了!‘党票’哪是可以随便交出的?但委屈在心不愿就范:
“别忘了,我可是已经退休的人了!”他嘟囔着。
“那你是不是还想要声明一下,连这个党也退掉?”潘长春讽刺着。
潘书记以“倔”对“倔”,罗国夫无奈,但却又不甘心服服贴贴,提出一大堆先决条件:
……配备一个年轻又有学识、肯干的助手……提高今后财税分成比例……增加国营企事业贷款,只管“日常工作”等等……
潘长春听到后来索性捂住耳朵:“你提一百条、一千条都行,我只有一条:不答应!……我并且警告你:凡是跟我讲条件的人都没好下场!”
“……没什么了不起,顶多是再‘降落(退休)’一次!”他毫不在乎地说。
就这样“老将回朝”,罗国夫夹着皮包再度走进市委办公大楼。他对人自嘲着说:“我唱了一出《二进宫》。……”
在他主持的市委全委会上,既没有“开场白”也不讲“回朝”的来龙去脉、前任书记戈承志的问题处理、开门见山的宣布:“今天会议是讨论社会治安问题。”……
委员们倒也知趣,并不扯三道四,直接进入主题。七嘴八舌归结了八个字:坏人当道,官匪不分!
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