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续前文】
毕业将至,我还在犹疑自己要做什么。我考虑投入社会运动,因为我一向特别钦佩社运人士。但我对这方面不在行。我尝试过在一个非营利女权组织工作,我在那里的任务是向国会幕僚游说,结果我发现自己很容易因为觉得侵占到那些人的时间而对他们道歉。更广泛地说,我认为要改变那些强烈关注自我利益者的心态太过困难。
我想做的是直截了当的事,在需要有人帮忙的地方从事立即性的工作。然后我遇到一位“为美国而教”的人才招募员,是一名亚裔美国女性,她告诉我全美最穷困的地区之一──密西西比河三角洲的学校正苦于严重的师资不足。
那是我这辈子头一次听到有人向我描述密西西比河三角洲的现况。
这个极度贫穷的棉花乡曾经是孕育民权运动及黑人权力运动的温床。博比·甘迺迪在对抗贫穷的作战过程中,也曾经来到这里视察。斯托克利·卡麦可在这里创造了“黑人权力”这个词汇。
在三角洲地区,英雄豪杰因为相信改变而遭宰割、枪击、逮捕、杀害。金恩本人就在来到三角洲地区最北端的曼菲斯(Memphis)声援环境卫生工作人员时遇害;詹姆斯·梅瑞迪斯在此展开传奇的横跨密西西比州单人步行计划,但第二天就被一名狙击手射击受伤;一位名叫芬妮·露·黑默的佃农则因为组织民众投票而遭逮捕、殴打。
我心想,为什么我从没听说现在三角洲地区的人民是怎么生活的?
是不是因为在当今所谓的进步派人士以及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民众(相当于当年令鲍德温大失所望的那群自由派人士)中,很少有人愿意造访那个地区,更遑论在那里生活?
我不禁怀疑,那个地方是不是已经随着民权运动和黑人权力运动远去,也从美国的国族意识中消失不见?与白人暴力无关的乡村黑人穷困处境是否过于庸俗不雅,无法吸引显赫的领导人物挺身而出,为它发声?
布朗诉教育局案五十周年纪念日即将到来,但是,在不久前的一项针对全国四年级学生所做的阅读测验中,只有百分之十三的黑人学童及格,远低于白人学生的百分之四十五。我开始认真考虑“为美国而教”的工作,心想或许我能尽一份小小心力,延续民权运动的精神。
“这是我们的希望,也是我返回南方时所怀抱的信念,”马丁.路德.金恩曾说:“返回密西西比,返回阿拉巴马,返回南卡罗莱纳,返回乔治亚,返回路易西安那,返回我国北方城市中的贫民窟和少数族裔聚居区;我们知道现有情况可以也必将透过某种方式获得改变。”
我想要触及那样的英雄气概,或者至少是在它的阴影下工作。我相信詹姆斯·鲍德温的训诫:如果我们(这些意识相对高的白人和意识相对高的黑人)能“像恋人那般坚持凸显、乃至创造对方的意识”,我们很可能有办法“终结种族的噩梦,成就我们的国家,乃至改变世界的历史。”
我觉得我知道鲍德温在要求我做什么:用我的全副身体与心神进行补偿。
“无辜反而构成他们的罪恶,”鲍德温在一九六三年时用这样的文句提到白人:“因为这些无辜的人没有别的希望。事实上,他们仍旧被困在一个他们不理解的历史中;在他们能够理解以前,他们不可能从中解脱出来。”
鲍德温用“无辜”一词委婉指称“无知”,但因此谴责意味反而更强烈。
是的,我告诉自己:我要证明我不是个“无辜者”。奔赴三角洲核心地带的偏乡,到阿肯色州小镇赫勒拿(Helena)教书,或许这将能帮助我免除鲍德温的指控。
在距离我父母家将近一千英里的地方,我很容易就做出前往密西西比河三角洲的决定。当我打电话告诉他们时,他们的反应先是不解,然后是生气。
“你在南部那边会没命的!”母亲说。
听到这话,我不禁哈哈大笑。这令我父亲严厉了起来。
“这不是好玩的事,妹妹,”他用我的小名称呼我:“南部那边很危险。”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逐渐将某种特定的歇斯底里心态归诸于我的父母,我认为他们对美国有种可悲的错误认知,而我与他们不同,我是在美国出生的,我属于这里。那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大学时代。
我开始告诉他们识字率相关统计数字,他们听出我那义正词严的口吻以后,马上就打断我的话。
“你在那边领得到钱吗?”
我回说当地政府会发薪水给我。
“一定不多,”我父亲说:“你是打算把你的哈佛学位丢掉吗?”
我觉得很受伤,不过一天后,我已经把他们的不以为然拿出来当笑话跟朋友们说了。
“为美国而教”把我派到一所另类学校,该校的名字取得非常不符实情,叫作“明星学校”,但当地行政机构其实是把所谓的“坏学生”往那里丢。逃学的、嗑毒的、制造麻烦的、逞凶好斗的,尽是些被主流学校开除的中辍生。
“明星”是这些孩子最后一次留在体制中的机会,要是再待不下去,就会完全被摒弃在公立教育之外。
我就在这里遇到了派屈克,当时他十五岁,就读八年级。
派屈克举止温和,走路时弯腰驼背多过大摇大摆。在课堂上,他喜欢倾听,不喜欢发言。派屈克从不霸凌任何人,也不曾对别人飙骂。他似乎在遵守一套自我约束的行为准则:明哲保身,不胡搞瞎搞,避免卷入别人的纷争。
不过他倒愿意为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违反自己的原则:有一次,他猛然介入两个女孩之间,阻止她们打架,结果在那个过程中被推倒在地。◇(未完,待续)
——节录自《陪你读下去》/ 网路与书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