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主妇里沙子,被选为法庭的国民参审员。
这次的案件,是一位年龄和里沙子相近的年轻妈妈
“蓄意”将女儿溺毙的虐童案。
在聆讯之后,里沙子渐渐发觉
被告和自己的境遇……慢慢地重叠在一起……
案发当天早上,寿士觉得水穗看起来并无异状。女儿躺在婴儿摇床里哭泣,寿士吃完早餐面包后,哄了她一会儿,女儿还是哭个不停。因为还要赶着上班,寿士赶紧给女儿吃奶嘴后,便匆匆出门。站在厨房做家事的水穗问他今天几点回来,他回说会尽量早点回家。
事实上,那天他比往常都还要早结束工作,不到八点便下班,还传mail告知他现在要回家了。从位于西新宿的公司到在世田谷的家,车程大概三、四十分钟。这天一路转车、搭车都很顺利,所以交通时间花不到三十分钟,也没有绕去哪里,直接回家。
打开大门,客厅没开灯,静悄悄的。瞥见只有浴室外的更衣室亮着灯,便走过去瞧瞧。浴室门敞开,水穗站着,女儿瘫在水中,水深约莫膝盖高。寿士吓得赶紧抱起女儿,施以人工呼吸,用手机打一一九,质问水穗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寿士没有掏出手帕,只是说到这里便低下头。
“虽然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好,但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法官提醒寿士要针对问题回答。
里沙子忽然觉得有股寒气袭身,因为是突然降温的感觉,霎时觉得该不会是冷气温度遽降吧?
其实并非如此,里沙子过了一会儿才察觉这是一种恐惧感,觉得很恐怖;但就算厘清这种感觉,却不晓得自己在恐惧什么。害怕眼前这位低着头,失去孩子的父亲吗?还是眼神和丈夫没有交集过的母亲呢?抑或是对于这件孩子惨死事件深感恐惧?
里沙子偷瞄水穗,只见头低到下巴像挂在脖子上的水穗肩膀微晃。她在哭吗?里沙子赶紧将视线移到资料上自己的笔记。虽然看得懂写些什么,却无法理解意思,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
现在是休息时间,法官告诉参审员们,有任何想问的事都可以提出来。也就是说,接下来参审员可以针对案情提问的意思。里沙子想说应该和午休时一样,沉默到气氛有点尴尬,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刚刚那位丈夫挺了不起的,是吧?现在还有人对太太这么体贴吗?”
年长女性开口。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如实表达自己的想法。
只见她交相看着里沙子和另一位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子,可能想说他们和水穗年纪相仿吧。
“我还是单身,所以……”男子回道。
“我想依工作性质不同,有所差异吧……”
碍于男子有回应,里沙子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回应。
“我认为这是一起和父母相处不睦的人,做出脱序行为的案件……”
一位身穿亚麻料西装,从没开口过的四十几岁男人这么说。
“不是说那位太太有被害妄想症吗?至少就我刚才听到的,那位丈夫的陈述很清楚,不像是凭空捏造的记忆。”
“他是说妻子不向父母求助,也不联络,没错吧?”
白发男士像要确认什么似的说。
“我觉得意思完全不一样耶。要是妻子患有被害妄想症的话,应该是说她没办法好好处理这种事吧……不过啊,他还真是个体贴的好丈夫,不是吗?”
年长女性这么说,众人陷入沉默。
总觉得无法释怀,想从安藤寿士口中再多听到些什么,还有好多、好多想知道的事,却又不晓得该怎么提问比较好,里沙子觉得大家应该也是这么想吧。因为她自己就有这种感觉。
“我想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吵架。”
打破沉默的是六实,里沙子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呃、那个,吵架不是两个人同时向对方说些什么,而是有一方先说了什么,是吧?好比明明叫你做那件事,你却没做之类的。”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耶。”
年长女性可能是想起自己和另一半的相处情形,只见她边笑边喃喃自语。
“因为太太拒绝外援、拒绝婆婆的协助,所以夫妻俩为此口角。不过我记得安藤先生说婚后不久,他们也争执过,只是不太记得因为什么事而吵架,我想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先挑起事端。”六实说。
“不过不是以此要判断什么啦……”他又补了这句。
“想知道的事,想问的事,请尽量说没关系。还有人要发言吗?”
法官逐一看着每位参审员。
“那位从学生时代交往的女性友人……”
三十几岁的男子喃喃似的说,随即闭口。
“我不认为他们旧情复燃。”
身穿亚麻料西装的男子说。
虽然气氛稍微缓和些,众人却又陷入沉默。虽然可能是在思索什么,但里沙子总觉得大家八成想不出要问些什么吧!
“安藤太太发现先生和前女友往来的mail,我想知道mail的内容。”
三十几岁男子露出一副总算知道自己想问什么,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搞不好会回答不太记得了。”年长女性说。
“关于备位参审员的提问,我们也会一并汇整,有想问的问题吗?”
听到法官这么说,里沙子和同样是备位参审员的老妇人,不由得互看。
要是不如其他孩子,怎么办?难道不会觉得不安吗?也从不觉得婴儿的哭声很烦吗?难道不曾熟睡到完全没听见宝宝的哭声吗?宝宝喜欢什么样的游戏?宝宝会笑,是几个月大的时候?想问的事一一浮现脑中,却又觉得这些问题似乎不适合在审判场合讯问。
只见老妇人悄声回了句:“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
心想自己也这么回答的里沙子却说:
“如果安藤太太说她想继续工作的话,他会尊重她的决定吗?”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别人的发言。
“安藤太太的工作也很忙,时常需要加班的样子,两人那时对于将来有什么规划吗?有具体想过要怎么一起生活吗……这是我想知道的事吧!”
里沙子停顿半晌,又赶紧补上一句:“我也不晓得自己想知道什么就是了……”
“没关系,这也可以问喔!”法官笑着说。
休息时间结束后,安藤寿士再次站上证言台,先由参审员们逐一讯问。寿士直视参审员们,回答问题。这一幕让里沙子有点受到冲击,因为原本就觉得寿士很像自己周遭会遇到的人,这下子感觉更贴近。这种近到像是回家路上擦肩而过,像六实那样搭上同一班电车,招呼几句的近距离感让里沙子不由得畏怯。
面对六实的提问,也就是两人之所以吵架的原因,寿士只是一再回答“不记得了”,但他强调并非任一方一味指责对方,而是当下双方说出比较情绪性的话,结果就这样爆发口角。
听着寿士回答的里沙子反射性看向水穗,感觉她好像想说:“才不是这样!”当然始终低着头的水穗现在不可能发言。如果现在被允许发言的话,她会怎么说呢?
关于自己与前女友往来的mail内容,寿士说只是相约碰面时间,或是道谢的mail;对方回复的也只是确认时间或是回答问题、给予建议的mail,不过比较长的谈论内容都是用电脑发mail联络,手机大多只是用来确认碰面时间与地点等,所以水穗可能是看到某一封mail,因而萌生误会吧!
接着由法官讯问,先由女法官说出里沙子的提问。里沙子想,要是寿士看向自己回答的话,该如何是好?不由得垂眼。
“如果她说要继续工作,当然不会阻止。妻子还没怀孕时,他们还没有想到什么很具体的事,但现在很多都是双薪家庭,总有办法兼顾才是。”
寿士看着提问的法官,这么回答。
里沙子偷瞄一眼,确认他并没有看向自己。
法官又陆续提出好几个问题。
之所以没有马上陪妻子去看身心科,是因为寿士觉得水穗的情况还不到要就诊的程度,而且就像刚才说的,担心会不会被迫和孩子暂时分开。女性友人建议向保健师咨商,也是想到可能会遭到儿福机构关切,还是能免则免比较好,这一点和没立刻去看身心科的理由是一样的。
寿士表示,就是因为担心事态会演变至亲子被迫暂时分开,所以想说周末假日自己多担待些,或许可以改变情况。之所以找保健师咨商,纯粹是因为女性友人建议找比较了解情况的人商量,所以才做此决定。
亲子真的会被迫暂时分开吗?里沙子思忖。莫非寿士想说,一旦身心科医师确认水穗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孩子就会马上被带到儿福机构接受保护吗?
里沙子在思索这些问题时,法官继续讯问。寿士之所以对儿福机构有所顾虑,并非单纯害怕家人四散分离,也是因为怕事情闹大,家丑外扬,不是吗?这正是里沙子想问的事。
寿士否认,而且是强烈否认。
“老实说,我不晓得要找哪一种机构、要怎么咨询,现在还是很迷惑,那时也是……”
他悄声喃喃着,顿时语塞。
里沙子想,低着头的寿士又哭了吗?
但他并未掏出手帕,只是耳朵红红的。◇(待续)
——节录自《坡道上的家》/ 春天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