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食品的内幕》(食品の里侧)一书,让人感到震惊的,是一段关于作者安部司现场演示的描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各种化学添加剂粉末,调配出方便面中的豚骨汤调味料。那包美味的豚骨汤调料包,竟然完全由化学剂配成,不含一滴豚骨汤。
安部司到日本各地演示,并当场让人试吃,每个人都惊叹“跟真的骨头汤味道太像了,简直难以置信”。但人们只要翻看调味包背后排列的材料成分表,马上就会明白,他所言不虚,只是很少有人会注意阅读这些标注的成分。商家并未隐瞒,也未犯法,而我们消费者,却吃得一无所知,十分糊涂。
安部司,被称为“添加剂活辞典”。他毕业于日本山口大学化学系,之后在一家食品添加剂商社工作。向食品制造商推销添加剂,就是他的工作。
刚开始,安部司发现那些非常熟悉的毒性化学剂居然用在食品中,有些震惊。但是很快,当他亲眼见到这些化学剂是如何让食物变得色香味“完美”时,那种妙不可言的力量,让他逐渐迷失心智,将背后的毒性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大口吃着由他开发的、含有30种添加剂的肉丸子时,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食品添加剂的惊人魔力 让化学专业人迷失
这是安部司自己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说,他刚进会社工作不久,就被各种添加剂的魔力所吸引,完全忘记了作为一个化学专业人早该想到的毒性。
他只记得最初看到食品加工的现场,那些暗土色的鱼子,经过一夜的添加剂液体的浸泡,就奇迹般地变成了高级鱼子才有的婴儿肌肤般的色泽和弹性;而那些米色的皱巴巴的干萝卜,也是在添加剂溶液里浸泡后,变成了美丽鲜明的黄色,无论是谁,都会赞叹这些黄色咸萝卜脆脆的口感,觉得非常美味。并且因为这样的处理,可以少放盐就能满足人们对咸度的要求,让人们觉得对健康有益。他感到很神奇,觉得添加物就像“魔法的粉末”;他感觉自己得到了最有价值的天职,发誓要成为日本第一的添加物达人。他脑中关于添加剂毒性的知识,被不可思议地封闭起来。
从此,他拚命地工作,甚至深入各种食品加工厂的第一线,学习加工食品的制法。他发现行业面临食物变质带来的保存问题、废弃食材在加工时出现的各种困难。他利用添加剂帮助客户完美地解决,将大量变色的、频临废弃的食材,摇身一变,化成美味而又色泽鲜亮的、看似高级食材的畅销品。
也就是说,无论制造商在食品制作时,出现何种难题,安部司都有办法给人解决。添加剂在他眼中,如同食品业界的“拯救者”,而他,被人亲切地称作“添加剂的活辞典”。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正在用添加剂改造日本食文化,正在以最自豪的方式贡献社会,为人解决一切食品加工的难题,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职业了。
女儿生日那天,他正处在对添加剂完全痴迷的状态中,甚至要把添加剂的行业奉为终身的引以为荣的事业。对添加剂的危险,他一直都处于完全迷失,毫无知觉的状态。或者说,被封闭得严严实实,想不起来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完全失去了理性的判断。这一点对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女儿生日的一顿饭 令他猛然惊醒
女儿的三岁生日,是安部司人生的转折点。
他说,自己平时很少能够跟孩子们坐在一起吃饭,实在太忙了,所以那天,他对女儿生日特别重视,早早就结束工作赶回家。
回家一看,妻子早就准备就绪,餐桌上,还有一道孩子们最爱吃的肉丸子,肉丸子上,插着可爱的米老鼠牙签,加上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让人胃口大开,于是他不自觉地就走近餐桌,很自然地拿起一个丸子,就送入口中。
就在这一瞬间,安部司整个人突然僵在那里。原来,只要吃一口,他马上就明白,这丸子的味道,正是他自己开发出来的。他的舌头,具有天才般的分辨力,任何单一的添加剂,他用舌头一品,就能分辨出来。即使已经混入食物中的添加剂,他也能品尝出100种。
安部司说,由于职业习惯,他在吃便利店的盒饭时,经常会发表各种意见,比如“这个火腿肉,磷酸盐太强了”,“为何非要放这么多甘氨酸(グリシン)不可?”因此对他来说,一口就能分辨出妻子买回来的肉丸子,就是他开发的得意之作。里头的化学调味剂、凝固剂、乳化剂,他实在太熟悉了。
奇怪的是,他的反应与往常冷静地评价别人的食品不同,这一次,他突然感到莫名的惊慌,仿佛有人要毒害他的孩子似的,赶紧连珠炮似的问妻子,“这个怎么回事,买来的吗?XX会社的食物吗?赶紧把袋子给我看看。”妻子一脸不解看着他,边回答是的,边拿出装肉丸子的袋子给他。解释道:“这个肉丸子,又便宜,孩子又爱吃,经常买回家,只要有它,孩子们吃得可香了,都抢着吃。”可不是,他看见孩子们正争抢着丸子,吃得津津有味。
奇怪的是,听到妻子的赞美,看到孩子的争抢,他没有半分往日的自豪感,反倒惊慌失措地急急叫停孩子们,同时将手覆盖在肉丸子的盘子上。一家子都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孩子问他为何不能吃,他想起整个制造原委和过程,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本能地要维护孩子不受毒害,不由分说就是一句话,“总之,就是不能吃。就是不行。”他慌慌张张拿起盘子就走,情急之下,居然什么也解释不清楚,但是胸口却感到剧烈地疼痛。
他当时内心又惊又惧:“向那些黏稠的、几乎要丢弃的废牛肉里,不停地投入添加物,做成的肉丸子,而我的孩子,正大口地、开心地吃着——我居然看到这样的现实。我心爱的孩子,居然安安心心地毫无惧怕地摄取着聚磷酸钠(ポリリン酸ナトリウム)、甘油脂肪酸酯(グリセリン脂肪酸エステル)、磷酸钙(リン酸カルシウ)、山梨酸钾(ソルビン酸カリウム)、赤色3号、赤色102号、焦糖(カラメル色素)⋯⋯
“本来,这个肉丸子食品,一直都是我的骄傲。那些肉,原本是几乎要丢弃的。添加剂的作用,使它们得以复活,变成有用的食物,不仅节约了资源,还能让节省开支的主妇们获得廉价的食物,简直就是她们的救世主。我之前有过这样的自豪感。而我使用的添加剂,都是国家认可的,我甚至自负地认为,我的行为对食品业界的发展,起到了很大作用。”
然而,经过这件事,他再也无法感到骄傲,反而非常清晰地意识到,这样的添加剂加工食品,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吃。一夜之间,被迷失掉的心、当年在化学领域学到的关于化学剂的毒性和危险的记忆,又统统回来了。安部司很快辞职,决心走向另一个领域,把自己所知道的加工食品的内幕,公之于众。
于是,就有了开篇说到的他在全国各地现场演示利用各种添加剂,配成(不含一滴豚骨汤的)的豚骨汤调料的活动,他希望用现场的实验告诉人们,自己吃下的是什么。(待续)
安部司演示豚骨汤调料的配制(视频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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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