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月蕙死死拖住李麟,口中急切地劝说:“你要冷静!隆哥……祁伯伯是为你死的,你要是再死了,他的一片心意岂不白费?……你怎么对得起他?……”
李麟倒是冷静了,他僵跪在地上不出声、也没动作。月蕙更加耽心,唯恐他昏倒在这里,她推搡着,口中着急地督促:“隆哥,隆哥,你清醒些!清醒些……这里危险,我们得赶紧离开!快,快!”
也真亏月蕙,“庞然大物”的李麟竟被她连架带扶、踉踉跄跄地躲开现场,越过教堂主楼进入北院,再翻出栅栏墙来到临街的人行道。
天幸!这一带本就偏僻,又值冬夜,月蕙架持着他仿佛搀着一个病人。没有惊动正被祁家楼大火所吸引的过往人群。
他们穿过马路,来到一座立交桥下。月蕙扶李麟坐进桥洞,他仍在捶胸顿足地大哭:“舅!……”
想起祁伯伯临别为她整理棉衣的关爱眼神成了最后的诀别,想起平日待如己出,月蕙也禁不住哭出声:“祁伯伯!……”
突然,教堂方面钟声大作,显然是在求人救火。远处救火车的叫声由远渐近,嘈杂的人声也隐隐可闻了。
李麟痛苦地不能自制。他不肯相信这眼前的现实,却又不得不承认,已经没有力量承担这残酷的打击。他用头连续猛撞桥墩,也许是震动了旧伤口,昏晕过去。
月蕙连续呼喊但又不敢高声,想急救又不知怎样下手,拦个过往汽车送医院又怕暴露了他的身份……手足无措!
一阵阵冷风穿桥洞而过,显得格外寒冷。月蕙被冻得嗦嗦发抖。再看李麟居然也被冻醒了,月蕙赶紧问:
“隆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李麟睁开眼,却似在寻找着什么:“牛头车……我的牛头车呢?”
月蕙还以为他是在说昏话,便劝解地说:“就是牛头车在你眼前,以你现在的样子也没法开呀!”可是她说着说着自己也犹豫起来,远处众多的喧嚣之中似乎确有牛头车“噗噗”的声响……
月蕙跨出桥洞跑向桥面……
张文陆刚刚躺上床还没睡着,突然接到月蕙的电话。声音急促,反复重复地只是一句:“魏老爷子带了人来捉你哥!……魏仲民带人来捉人!……”
文陆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对方没做解释就放下了电话,这却使文陆明白了一半。她是打的公用电话,为了背人只能越简单越好。这使得文陆猛然警觉:麟哥又有了危险!
他急忙穿上衣服,连门也不锁,催起牛头车就来到于喜莲家。隔墙叫醒小王欣,要他通知魏云英赶紧穿衣、起床……
云英来到院门外问:“怎样回事?”
文陆只说:“上车再说!”
好在文陆还没有戒心,他把月蕙电话中的原话也重复了两三遍。
云英惊呆了:“怎么会这个样子?……不可能!”她不信。
文陆既无法反驳也无从解释,二人只能达成一个默契:到地方看清情况再说!
车进入中山大街,远远的火光已隐约可见,二人心情顿时紧张万分,谁也不说话,都在猜测各自亲人的命运。
云英眼尖,文陆则料定会有此一举,他们同时看到月蕙站在桥面上苦苦等待。
文陆在桥下一个街口停车,二人跳下车随着月蕙来到桥洞。云英一看只有文隆一人狼狈的蜷伏在内,不祥的预感马上罩上头顶:
“……你在这里……我爸呢?”她喷火一般地问。
半晕半醒的李麟不说话。
月蕙说:“魏伯伯、祁伯伯还有那个姓戈的都没逃出来!”
忽地一个念头闪过,云英说:“你……你杀了他?”她陡地抓起张文隆的衣领。
文陆月蕙都十分惊讶,李麟仍不做答 。
“你们李家、祁家对我们魏家有仇,你借机会杀了他!”她越想越当真。
李麟躲闪着她的眼光,不想说也不忍说。
“啪啪”!云英左右开弓对李麟搧了两记嘴巴。
“你怎能这样?”文陆急了,他粗鲁地掰开云英的手。
可这两记耳光终于使李麟睁开了眼。他叹口气说了句:“你会明白的!”
但云英却已难以约制自己了。她撕裂地声音吼道:“我要找你报仇,我要杀了你!”说着她又要向前撕抓李麟。
文陆沉着脸厉声说道:“魏云英!我可警告你,要是再不讲理对我哥不客气,就别怪我认不得你这位大姐了!”
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萍水相逢却沐历了生死与共的友谊就这样分裂了!
毕竟月蕙身份特殊些,在这紧张对峙的关头还能保持一点理智,说话的效应也许还能为双方接受。她以超出其本身年龄的老成语调说道:
“大家都冷静些!……大姐!你也该想一想:隆哥要是有办法他不救别人却总该把祁伯伯救出来吧?他是隆哥的亲舅舅!再说,魏伯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得听听隆哥的解释。”
云英无奈却又负气地擦擦眼泪:“我会明白的,会的。等我弄清真相,我会找你算账!”说完她转身向火场跑去。
“哪里去?你不能去!”李麟急喊。
憋了一肚子气的文陆却对着哥哥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做你的单相思梦?你管她呢,她有个好歹自己承担,关你什么事?你还指望人家听你的?”
可李麟却反手一巴掌向文陆搧来:“放屁!”他斥道:“我要你去把她拉回来,她不能去,去了就中了人家圈套了!”
文陆急忙闪过哥哥的巴掌只在肩头上着了一下。他也火了:“你?”
自文陆与李麟结识至今,从未见李麟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心里觉得十分委屈,但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却忽地明白了:倘若云英在火场露面,招来的必是一系列的讯问、盘查,处在盛怒中的她会怎样回答?那可能葬送的不仅是自己兄弟、月蕙,还会扯出萧义雄甚至本就含冤狱中的黄永祥……
月惠却比文陆更迅速地领会了李麟的意思,她看了正在为难的文陆一眼决然地说:“我去!”
文陆正在犹豫是照顾李麟呢,还是追上云英跟她解释?
月蕙追上云英:“大姐你要冷静些!”她喘着气。
“我冷静不了!”云英头也不回地说:“我父亲死了,我唯一的亲人没有了!”
“失去了亲人的都在流泪!……可是还得活着。你还得想想活着的人!”月蕙意味深长地说。
“这世界上只剩我一人了,我还怕什么?”云英冷酷地说。
“是的,你不怕,你可以不顾帮助过你的人,也可不顾还在流亡中、监狱中对你抱有希望的人。但你却不应该去成全一个真正害你、害死你父亲的人!”
“谁?”云英停住脚步。
“那个姓戈的!”月蕙咬牙切齿地说。
云英的眼像尖刀一样逼视着月蕙:这小小的农村丫头着实是长大了!她的话不仅文隆兄弟说不出来,连自己也没能想到这一层。是的,戈进军的这次突然行动显然怀有复杂的目的,而其中必不可缺的因素一定就是自己。否则父亲也不会卷进去。在大火起因扑朔迷离的情况下,自己必定又会成为关注的焦点。在诡诈多端的审讯中,一句话、一个字的疏忽定会波及到自己周围接近的人。蛛丝马迹的推断,瓜田李下的猜想,在急于破案的公安手中,在市委戈书记眼里,就会成为铁定不移地“罪证”。监狱、刑场就会接踵而来。这样,真正罪恶多端的戈进军就会成为为公而献身的英雄、烈士。屈死的父亲,无辜的祁瞎子,反而会是不知什么名称的“罪犯”……
她看着月蕙泪汪汪的眼睛,焦虑的神色,竟一时不知所措。
良久,她终于再下决心:“不!月蕙。我还是要到火场去。不过你放心,我想做的只是搞清我父亲的死因。你相信我,我不会出卖任何与我同命运的人,也不会让处心积虑害我的人如意,即使他也死了!”
她再度转身。
“你……自己害了自己!”月蕙在她身后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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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