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她走出楼门,从栅栏里向外看,巷内无人。于是不走院门,翻过西墙绕教堂一圈,来到槐树巷后街。在这里果然见有个人守在防空洞西口。
西风刮起,月蕙紧裹棉衣踉跄地走着,“正巧”撞在那人身上!……
戈进军的助手奉他的严命全面监视祁家楼。无奈范围太大,顾东顾不了西。想要打电话给局里请求支援,可又顾虑到戈进军“不许打草惊蛇”、“不能惊扰他人”的指示而不敢擅作主张。警校毕业刚刚走上警士岗位的他正在为难而又紧张之际,被人一头撞到前胸:
“……混……”“蛋”字未敢出口,因为岗位守则中有一条叫做“说话和气”。但无端被撞却气愤难消,便一把揪住来人想要教训两句。
不料,那人却高声尖叫起来:“做什么?……半夜三更,你!……”
原来是位小女子!
助手厉声喝道:“天都黑了,你到这没人的地方来做什么?”
“你!……一个大男人,揪住我做什么,耍流氓?救命,救命!……”
助手为难了。自己抓住一个女子的胸领,若有人看见确实有口难辩,无奈何只好放下。
谁知,双脚刚落地的女孩抽空就跑,同时大喊:“不好!……巷子里有坏人!……有坏人!……
助手又气又急:“你嚷什么?”
但转念一想,这句话更不妥当,被人听来像是不打自招。倘使传出去自己受审查事小,耽误为上级守望相助的责任事大!便不自主地追来:“住口!……住口!……你不能胡说!……”
祁冠三迅速穿出院门。先到通教堂的防空洞西口、把门从外面用木板死死抵住;又返回楼前,在门阶下的东洞口堆上木枝、纸板箱,浇上豆油放了一把火;再回到厨房外的南口,紧贴着洞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李麟对戈进军的出现无话可说,因为自己本就是公安搜缉对象。只是对魏仲民的行动却忍不住咬牙切齿:“姓魏的!……你恩将仇报!……你可记住,你手上沾着我们两代人的血!……”
李麟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个另外的目的是使楼内的舅舅听到,希望他能及时逃出危境,不要受到连累。
魏仲民恐惧而又委屈的望着戈进军。在一付嘲弄、冷峻交织的面孔前他无法也无力辩解,瘫坐在地下。
戈进军望着李麟这意外的猎物,轻蔑地:“你大概至死也不明白,你跟魏部长的恩怨其实是你跟共产党的恩怨。这不难理解,不是共产党处心积虑的与你为敌,而是你们不自量力的跟共产党不共戴天。是吧,魏部长?”
这样一来魏仲民任何自辩的机会也没有了。
戈进军拨手提电话,想要助手进防空洞共同押解罪犯离开。
好半天却无反应,这使得他不由地紧张起来,再环顾一下左右,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姓张又姓李的人虽然蹲坐地上,但他魁伟的身影使得戈进军不无顾忌。倘或被他觑得机会近身相搏,别看自己在公安学院学过“空手道”功夫却也未必占得便宜,更何况对方是以死相拼。还有这个魏仲民,固然弱不足道,但如果他也不顾后果以命搏命也会使自己分心。他想到必须提前防范以免不测,于是向李麟命令:“站起来!”
李麟顺从地站起。
“转回身去!”
李麟毫无反抗的表示。
“考虑到你没有反抗的企图……”戈进军在李麟背后说:“我可以在将来的审讯中证明,你是循法归案。不做拒捕纪录。”他希望能用这些话化解李麟的反抗意图,争取“宽大处理”。
“外面很冷,穿上你的外衣!”他甚至关心起来,其实是耽心对方在床上的风雪衣下是否藏有武器。
李麟似是很懂得对方心事,慢慢伸出手把风雪衣拿起,先提着领子抖了抖,表示并无可疑之处,然后坦然的穿袖、系扣。
“转回身,走!”戈进军命令并指着进来的木门。
李麟进一步,戈进军退一步。……
正在这时,电话里传出声音,助手报告:“外面起火了!”
首先验证起火的是魏仲民。他处的位置正是防空洞楼前门的东口。一股焦燥火燎的气味传来,待电话中说出起火消息时、他已控制不住自己,不由得向戈进军所处的西口靠来。……
戈进军大吃一惊。处在地下室环境中烧死的可能不大,但被烟呛死、闷死、一氧化碳中毒则极难避免。魏仲民靠过来是为了争得出口,但倘或他趁势劫枪,那末在自己开出第一枪之后大个子就会扑上来,结果必是同归于尽。
他对着二人连喊:“站住,不许动!”自己迅速退向西口,用后腰撞了撞木门,木门纹丝不动。一股失望袭进脑海:“坏了!”
趁戈进军注意力转移,李麟两、三个退步来到南出口下,头上就是厨房外的出口。就似完美的默契,盖板突然被打开,李麟再没任何犹豫,纵身一跳抓住板框收身向上………
一见有了出口,戈、魏二人不遑多让,尽往此处拥来。毕竟魏仲民在前,抢得先机,戈进军急了,一枪打去。魏仲民像一根老树干噗地栽倒。戈进军一方面怕大个子逃走,一方面又怕对方施毒手把他关在防空洞内,赶紧迈过魏仲民来到口下,朝上连开两枪……
弹不虚发,一个人从上面滚落下来,重重地砸在戈进军身上!
戈进军不顾腰、腿被砸伤,挣扎身看看落下的人。十分意外,不是大个子而是祁冠三,尤其难解的是他怀中抱着一只煤气罐,怪不得如此沉重!
祁冠三前胸中一枪,左大腿中一枪,鲜血汩汩像个血人。
“哈哈!……”他大笑着。
在戈、魏二人耳中就似哭丧。
“哈哈!……‘天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声音在地下室闷闷地回响。
戈进军抢先想把他推开,但平日弱不禁风的老人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硬是把煤气罐横到了身前:
“我们……哈哈!……”他挣扎着:“……想不到我们也能聚到一起……你们也有今天?……‘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老百姓的命像蚂蚁,但他们的血也能流成河!你们共产党员的称号是血染的!老百姓没有治你们的办法,只能尽量流血。这一天到了……血要淹死你们!……两代人的鲜血换来你们两个共产党员的命……值?……不值?……‘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哈哈!……”
戈进军再次冲击,而祁冠三倔强地把煤气罐的旋纽一拧……
大火倏地引进防空洞,巨大的热浪冲击,整个祁家楼都在颤抖。……
四十九 “你杀了他?”
大火积聚的热浪“砰”然而起,把李麟从厨房门顶出后门,火舌舔着他的衣袖,他甚至感到头发也在“乍乍”作响。
就似一条长了眼睛的火蛇,探头探脑向李麟继续寻来。他倒滚着落下五层台阶,直被逐到西墙根仍然难以摆脱。无奈何纵身翻过栅栏、进入教堂院里,伏身仅一尺高的基墙之下,热浪才越顶而过。
他觉得左手腕灼热,抬起一看,衣袖也着了火,赶紧扑灭,然后匍匐着沿教堂西墙向防空洞的西出口爬去。怀着一线希望:舅舅或许会奇迹般地在那里出现,口里不自主的念叨:“舅,舅舅,……舅……”
猛听得又是“砰”地一声,防空洞西口突然崩开,火浪忽地向一个人形扑去。那人前身着火,后退着倒向冬青树丛。大约被树枝绊住转身不得,口中仍在高喊:“……戈……戈主…!”
处在幻觉中的李麟还以为那真是舅舅。那不断喊着地“戈”字可能是斥语……
他腾起身高叫:“舅!”就要上前帮助扑火,却不知怎的右腿被人抱住……
一股杀心兜上胸头,他举掌转身就劈……
却被一声“隆哥!”唤醒,低头一看是月蕙。
“看清楚!隆哥,看清楚!那是警察,……你莫糊涂了!”月蕙提醒着。
李麟定睛看去,果然那人身着绿色警服,想来是戈进军的助手。
正是,戈进军的助手救“主”心切,找到防空洞西口,极度惊慌的他冒险打开洞门,却反而把火引过来,自己也被火焰吞噬。
那警察身上的火焰延烧了冬青树丛。初冬、深秋的天气树木干燥,警察全身都被火包围,极力挣扎,但有气无力了。
警察的死自然引不起李麟的同情。但却把他最后一线希望掐断,整个防空洞就像一座锅炉的内膛,在这种情况下期望舅舅独生岂非异想天开?
他跪倒地上,双拳捶着泥土,大叫;“舅舅!……是我害了你!……”这后半句却被月蕙将嘴捂住:
“隆哥,你该冷静……冷静!……”
李麟哪里能冷静下来:“我害了你……我害了你……我要跟你去,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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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