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四十六 戈进军的处境
就现时情况而言,戈进军的日子比魏云英还要难过!
一场精心策划、反复排练的“欢迎戏”被三个横蛮无知的“联防队员”搅了个乱七八糟。
“国际人权观察团”的四位成员国籍不同,信仰、政治观点也不尽相同,虽共处一团却立场独立。但却共见一个事实:中国的“准公安”人员横行无忌。尤其那接受礼品的老妇,从自己的明信片中,居然发现一张女子在光天化日下被“准公安”剥衣污辱和一张血书的照片。她的态度突变,感染了整个团。从此,对主人方面的任何“接待戏”都持怀疑态度。以致连参观二道坝的日程也借口天气寒冷而取消。成员中本有一些是铁心要为主人说好话的,至此也不愿再讨无趣。虽然还没有公开批评、“诋毁”,但大家钳口锁舌,少言寡语。直到离开中国除了“谢谢”之外再无嘉许之词。
“这些混蛋!”戈进军在吉普车里捶着车门,朝着对讲机大骂。
三个“混蛋”从此在市面上失踪,被投入刘家花园地牢里。戈进军放狠话:这几个人永远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并通知公安局刑侦大队:一定查出那个以相机、胶卷招摇撞骗的“老不死”!
但,解恨而已。戈进军的处境并没改变多少。
三个月过去了。在瑞士的日内瓦一个“国际人权论坛”即将召开。在中国代表团到达的前一天,一家刊物登出了六张照片:一是三名“联防队员”围着一名上身裸露的女子。附带说明是:中国“准公安”以当众剥衣的手段,对付一名女子;第二张是一份密密麻麻血书,解说是:华侨青年黄永祥被秘密拘押,以血为笔传出的信;第三张是断指照片,说明是:该青年以自断拇指的手段帮助同狱者逃狱,带出血书和实物;第四张是同样的“联防队员”在教堂内,态度骄横,这显然是“国际友人”自己拍照的。最后的两张是一年前在本省首府庆州市郊区发生的回族群众大示威及与武警对峙的镜头。
无独有偶,黄永祥父母在马来西亚华文报纸上刊登广告,揭露中国政府秘密拘押黄永祥,并要求:“归还我的儿子!”
中国代表团发言人在记者招待会上被问及这些事件时,回答的是“标准答案”:“照片伪造的痕迹很明显!……不知有黄永祥其人!……”
但,毕竟黄永祥保住了性命。半年后在马国政府干预下,经香港方面双方友人的斡旋,黄在一份“因在戈壁探险而失踪的声明”文件上签字,被释放回国,并承担义务终生不得说出真情。这当然是后话了。
汴州市一连串的失误引起中央的重视,不久中央经省委转来对汴州市的指示中有一项“建议”:“汴州市委应对此次接待工作做一次总结,评出得失,找出经验、教训。对照片事件必须做出切实的调查和相应的处理。”这无异是对戈氏父子发了一张不信任状。
上级的压力,舆论的不满,使得即使在市委内部也有了“杂音”。有人吞吞吐吐地抱怨:新市委工作不力,用人不当。一部分被视为是老书记罗国夫“余党”的说得明显:“是用人唯亲的结果!”
市委书记戈承志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只好壮士断腕把儿子的四项职务彻掉三项,只保留其公安局政治处副主任一职,以示从严儆戒。但内行人却说,此职从表面看在四项职务中是最低的,但却是最关键的。因为这是占政府编制的公职,而且是“实权”。戈书记其实是滴水不漏。
戈进军却不肯买父亲的账,陪着省电视台主持人黄逸芳小姐到嵩山疗养院“养病”去了。
可是也不轻松,刚住了两天,只来得及瞻仰完中岳庙,当晚亲信下属徐大姐便打来长途电话:
“小田写了一封信!”一向深藏不露的徐大姐也着急起来。
“哪个小田,……干什么的?”戈进军摸不着头脑。
“小田,田守芬,你怎能不知道?就是老缠着市委王秘书要结婚的那个,……刘家花园的服务员!……”
“她写信做什么,写的什么信?”戈进军犹自漫不经心。
“那三个被押起来的联防队员,其中的田守志是她的亲弟弟!”
“唔!”他有些明白了。
当田守志被押之后,王秘书曾向他求情。请求给一个“过得去的处分也就可以了”,可正在气头上的他,不但断然拒绝,反而恶狠狠地说:“死有余辜!”这当然惹恼了作为亲姐姐的田守芬。
“那麽…她是给谁写的信,都写了些什么?”
“……省里来人说……”徐大姐压低声音,使得戈进军听起来很吃力:“是给中央纪委的信,信已经转下来了,要求省委彻查。”
“查什么?”
“……说:刘家花园是专为省、市高干而经营的淫窟!……”
“什么,……隐……酷……?”
“你怎么还听不出来?”徐大姐急了:“是淫窟,妓女院!”
“这!”戈进军像吞了一个电灯泡,上不来,下不去。
“……老爷子意思…是让你赶紧回来!”徐大姐又压低声音。
“这个小田!……她现在哪里?”戈进军咬着牙问。
“你不拿主意,谁敢动她?”徐大姐暗示。
“……请你们家大哥采取措施,把她先‘保护’起来!!”戈进军坚决地说。
“大哥”指的是徐大姐丈夫,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政委吴良新。“保护”一词不言而喻。
这个电话打了两多小时,直到夜里十一点半戈进军才上床。
“怎么了?”黄逸芳嗔怪地问:“像只斗败了的鹌鹑!”
“……我在想一件案子。……”他支吾地说:“你先睡!”然后换了一支烟。
可是黄逸芳却不想就此简单睡去。她堵气地翻了个身:“你一根接一根地抽,搞的屋里乌烟瘴气!……”
戈进军无奈地掐掉烟蒂,却仍在想心思。
“真热!”黄逸芳仍不耐烦地抱怨:“才十月初就烧暖气!……”
黄逸芳回头看看,戈进军完全沉浸在冥思苦索之中。她忍不住发火了:
“既然心在工作上,那就回你办公室去!干什么非来这嵩山,难道在我面前显示你的宵旰精勤?我可不是你们的组织部,给你记政绩。”
话说到这一步戈进军再不识相,那结局必定是震撼整个疗养院的“狮子吼”了。于是,他款款解释:
“不是我不解风情,实在是今天爬山太累了。提不起精神。”
戈进军三十一岁年纪,经历过的女人就如过江之鲫。在所有女人面前他都是西门庆,独独在黄逸芳面前他是武大郎。
黄逸芳的职衔是省电视台主持人,可是全省观众谁也没能够在屏幕上有幸睹得芳容。所以如此,用内行人的话说是“身体不适”。这话颇有些暧昧,倒是外行人说得直接些,是“牌子不亮”!黄小姐的容貌无法纳入她自己制作的节目之中,只能做一个幕后策划者。
与戈进军结交的女子虽不能说个个都貌似天仙,但却无一个是无盐、漠母之辈。只有黄小姐例此之外。这其中的原因外人难以猜测,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明白。
黄逸芳的父亲是本省“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是全省“反贪、反腐”战线的第一把手。
戈进军的心里却仍被当前棘手的问题所缠绕:“六四”过去四年了。尽管当局对付“六四”人士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却也不得不接过“六四”“反贪、反腐”的口号以求稳定人心。以往“阶级斗争”、“社会稳定”等理论策略已于无形中放弃。从中央到地方一场轰轰烈烈“倡廉反腐”的行动全面展开。各级党委都把这一口号列入自己最先施政方针之中。尽管戈进军估计其结果会以雷声大、雨点小而不了了之。但处在风头正健的关头,捉几只“老虎”以显示当局决心的做法是势在必行的。倘或不幸,自己被置于“老虎”之列,那就万劫难覆。父亲即使想求一个像罗国夫那样的“平安降落”也不可得。
……要想摆脱困境就必需从芜杂纷乱的现象中理出一个头绪。当前困难局面是由“教堂事件”引起的,而“教堂事件”是“顺河街事件”的后续,在后一事件中“照片”又是核心。
“照片”中有四个人物。三个“联防队员”已在控制之中,随时可以以“流氓犯罪分子”交付审判以塞市人耳目。那个被剥掉衣衫的女子虽不在掌握之中,但对即将到来的检查人员来说同样也无从查找⎯⎯谅她无胆也无脸出面做证人。
写“控告信”的小田也好解决。她已入地牢,再把刘家花园做一番“彻底改造”,检查人员到来时可以了无痕迹。
“控告信”已经下达,无法再收回成命。但争取一个“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则是可以办到的
但,在现场拍照的魏云英仍在“法”外,不控制她,“照片事件”就永远结束不了,“查无实据”就写不上一个句号……
……要想达到“查无实据”的目标需要一个先决条件:上级对各类控告信都“留中”不发,或至少迟发一个月,以赢得时间。
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要黄逸芳在父亲面前说一句话。
“逸芳!我想求你一件事!”戈进军说。
“什么,结婚?”她理想地问。
“我们结婚是迟早的事。”他先安定对方情绪,然后深入浅出的解释:
“在结婚之前我必须先摆脱一些不利的纠缠。”
“什么!…是不是跟哪个女人旧情未断?”黄小姐严肃了。
“你怎么尽往那方面想,我对你的心,你还信不过?”
“那究竟为什么?”
“这其实也是为了你好,总不能在我还背着黑锅的时候你嫁给我!”
“什么事这么严重?”
“我们市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想要栽害我!”
“怎么!……你是贪官?”她玩笑着。
“那当然不是!”他矢口否认:“那是误告!我要追究的。”他力辩清白。
“你如果不答应,……咱们的婚期就得推迟了!因为你也绝不会嫁一个有嫌疑在身的丈夫,是不是?”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黄逸芳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只要你办一件事,请求你们家老爷子,凡是牵涉到我的案件能压就压,给我一段时间,我自清门户!”
“这件事……倒不难办!可你怎么感谢我?”
“等这事一了结,咱们马上结婚!”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浓云密雨,双方都告了消乏。
戈进军嘴中同时念念有词:
“……那个小田按‘神经病’处理。……田守志三人是混入公安队伍的流氓分子!…关键是魏云英……‘六四’残余,死不悔改,与越狱犯勾结制造血书、断指,声援‘六四’同党……没准这次涉外事件就是她导演的。她得到了照片却深藏不露,还找一个老混蛋出来混淆视听……田守志等三个混蛋上当……要抓到她!搜出胶卷毁掉,就是上面要查也没了证据。…要让魏云英就范……须从魏仲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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