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研究“水下考古”
因为地壳变动、海水面变化或飞机船舶的沉没,让许多人类遗址和文物,被深深藏在广阔的海底。水下考古就是透过专业的潜水与水中探测技术,结合历史研究和文物保存的观点,对这些海底的文化遗产进行研究。如同陆上考古一样,是人类鉴古知今的重要工作。
还记得电影《铁达尼号》吗?一群专家利用机具,潜向深深海底,钻进那静卧海底近一世纪的沉没巨轮,想要找到失落的宝藏。最后,宝藏没有找到,却找到了一个感动无数人的凄美故事。
水下考古,就是这么一回事,在水底下找故事、也找宝藏。只是这宝藏不是金银财宝,而是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
启动水下考古计划:披荆斩棘的开路先锋
人类虽然生活在陆地上,但经过千年万年的地壳变迁,桑田可能变沧海,古代祖先在地表上的生活遗迹,就被隐没在水中;另一种情况,则是因意外或战争,让飞机船舶随着文物资料一起沉没。
广大无垠的海底,其实有着从古到今许多的历史发展足迹。水下考古,就是研究这些的领域。
把考古场域搬到海底,是非常艰难的。海底的水压、海流、能见度、氧气供给等,都是限制人类探勘海底的因素,直到 20 世纪中期水肺发明之后,潜水与探勘技术持续精进,人类才打开了海底的视野。而台湾,更是迟至近 20 年,才开始发展这个领域,国内的先驱,就是中研院臧振华院士。
臧振华是在美国攻读考古研究时,接触水下考古领域的。他认为,台湾四面环海,台湾海峡在 1 万 2 千年前是陆地、近代又是海上航道枢纽,必然会有很多值得研究和保护的水下遗迹。不过直到 2006 年,行政院为了因应国际海洋发展趋势,以及政府海洋政策推动需要,颁订了“国家海洋政策纲领”,政府才开始真正注意到海洋文物的重要。
对当时国内来说,水下考古是个新领域,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人才的缺乏。臧振华做为这个领域的长年倡议者,义不容辞接受了文建会的委托,组织专业团队。这是一个从零开始的大工程,他必须从澳洲、美国、欧洲,延聘专家前来训练国内人员。
我们得让考古学者搞懂潜水、让潜水专家了解考古。
水下考古需要借重很多现代科学仪器,像是侧扫声纳、磁力仪、测深仪、地层剖面仪等等。人力可以下潜的深度大约是水下 30 公尺、使用特殊气瓶的话可以增加到 50 米深左右,但有些人力无法到达甚至有危险的地方,还会派水下机器人 (ROV) 代为出征。
但茫茫大海,该锁定哪边开始寻找呢?考古学家的拿手好戏就要上场了。第一条路径,是从文献资料中寻找蛛丝马迹,依自然环境和历史纪录,判断出哪里曾经有遗址、哪几条航道特别容易出事、哪几块区域最可能有沉船;另一种方式,则倚赖“口述历史”。
很多渔船的船老大,其实就是隐藏在民间的水下考古专家。
臧振华笑说,“船老大们最清楚在哪个地方会有沉船勾破渔网、或是哪边撒网可以捞到一堆瓦片陶罐。”这些沿海渔民或潜水客的亲身经验,是非常珍贵的资料,在锁定探勘范围的阶段,臧振华的团队常常需要花工夫跟他们“搏感情”,于是不只收获了重要的情报,还有浓厚的友谊与人情味。
发掘沉船:静卧海底的珍贵文资宝库
在一番调查过滤后,臧振华的团队在澎湖、台南安平、绿岛、东沙环礁等区域,划定了几处“调查敏感区”,先以声纳等设备进行水底地貌的探勘,发现 200 多个目标物之后,团队开始按图索骥、下水进行“验证”。到目前为止,已经确认其中 85 个目标,确实就是沉船。
每次发现沉船,都令研究团队很兴奋,但一大堆的“考古”工作,从这里才刚要开始。
水下考古工作,首先是“辨识”,从沉船的样貌和其中的物件、配合文献资料,帮这艘船“验明正身”。
目前有 17 艘沉船,已经辨识出“身份”,年代分布从宋朝到二次大战期间的都有。其中 4 艘更因为具有高度文化资产与研究价值,被文化部优先列册管理保护。
例如其中一艘,是空壳屿的清代沉船,从船上的货物,像是瓷器、建材等,可以推测出当时的经贸与航运型态。另一艘是 1892 年的英国蒸汽轮船布哈拉号 (SS Bokhara),这起台风导致的船难,造成 130 名左右人员丧生,是当时全球的头条新闻。
而 1895 年沉没于澎湖的广丙舰,是清末中国第一批自制的西式军舰,曾经参与甲午战争,后来被日本俘虏; 1942 年沉没的山藤丸,则是二战期间日军征调来进行运输的商船,被美军所击沉。这两艘船都见证着动荡战争的斑驳历史。
船上的每一块小器物、每一道小痕迹,对于考古学家而言,都有很多故事可以说。但首先要面临的重要问题是,在水底发现的文物,该怎么维护与安置。
这些文物在水下,虽然可能被海水浸泡腐蚀、被珊瑚、藤壶等生物覆盖,但经过长时间累积,都已处在一个稳定状态,就像一个封存史料的时空胶囊。从水里捞出来后,光线、压力、空气……周遭环境的剧烈变化,很可能会对文物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因此,研究团队得小心翼翼,从打捞起的那一刻起、到送进实验室进行脱盐处理,都要针对文物的材质和状态,选择适当的维护措施。
之后,才是说故事的时间,也就是文物的分析与诠释。像拼图游戏一样,把许多小线索,从点累积成线、再勾勒成面,重建出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让人类从过去的遗迹,认识现在的自己。
十年磨剑有成,展望下个世代
水下考古计划的未来,臧振华关切的是专业人才的接续育成、以及水下文资的产业化。
从 2006 年打造研究团队至今,因为计划衔接或训用落差等政策面问题,常常让团队留不住专业的人才。臧振华并不气馁,他认为这些人才带着水下考古的专业与视野去其他领域,也是一种开枝散叶。长期耕耘,埋下的种子总有一天可以开花结果、激发更多有热诚的新血注入。政府即将成立的“水下文化资产研究中心”,让水下文资探勘与保存工作更有延续性,对人才育成更会是一大福音。
下一步,是让整体产业更健全。“像瑞典的瓦萨沉船博物馆、英国的玛莉玫瑰号博物馆,都是兼具教育意义和经济效益的好例子。”臧振华说,这两间用沉船打造的博物馆,透过完善的长期规划,不但成功达成保护水下文物的目标,还带来巨大的观光价值,值得国内参考。
“但眼光一定要放远,水下文物的维护保存是一场长期抗战,如果抱着杀鸡取卵的短线速成心态,只会造成文物被破坏、观光目标也无法达成的双输局面。”臧振华语重心长地提醒。
问:怎么会决定投入水下考古?
答:团队里很多同事上船会晕,我完全不会。原来是因为我出生在山东青岛,才 1 岁大的时候妈妈就带着我坐船,在海上晃了一个多月到台湾。我跟大海的渊源是深深藏在细胞 DNA 里的。(笑)
其实考大学的时候,当时选校不选系的风气盛,填志愿时我几乎把台大科系全都填了,唯一没填的就是听起来很无聊的考古系。但高中老师说,考古系其实很赚钱,鉴定甲骨文一次就好几万块,所以我后来只好硬着头皮去改,涂改的时候还差点把志愿卡擦破了。没想到,录取的就是这个“程咬金”科系。
曾经也想过转系,但大二暑假时老师带我们去台东鲤鱼山遗址考古,这才发现考古实在太好玩了!于是打消了转系念头,一晃好几十年过去,台大老校长、也是中研院史语所创办人傅斯年的名言,也成为我毕生注脚:
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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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本文限网站刊登)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