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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换肝(二)

作者:张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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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2017年08月22日讯】

小说简介:

某省级大报记者杨杨在24小时之内的曲折经历:为了把一个死刑犯从枪口解救下来,她费尽心力,东奔西忙,从无望到希望,最终就要成功,岂料风云突变,一场悲剧难免……

秘书敲门进来说,开会的时间到了。一筹莫展的杨杨只好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蓦地转身问:“你能不能设法再拖几天?”她显然为自己有了新的主意兴奋不已。“我回报社找总编商量,写一篇有关此案的调查报导,尽快见报。”她注意到丁院长眼里掠过一丝不安,急忙申明说:“我不会写那些敏感话题的,放心吧,就算写了也通不过审查。”接下来的等待,虽只几秒钟,但漫长、难熬。哈明是生是死就看丁院长的决定了,杨杨毫无把握,突然就听他说:“我给你三天时间。”

(六)

走进看守所的会客室等待哈明时,杨杨脑袋里飞速地旋转着所有要做的事,以及如何抓紧时间。

眼下是最后一天,明天一早必须见报,还有一些细节亟待落实,傍晚时需要把稿子交给丁院长再看一遍。总编同意为她的调查报导留出版面,午夜前一定要排版完毕。明天上午九点将对哈明执行死刑,杨杨会安排人七点之前把报纸送到高院,随后由丁院长召开紧急会议,以“舆论压力”、“仍有疑点未决”等理由,下达停止执行的命令。

环环相扣,胜利在望。此时此刻的最担心,是老公再来电话。仿佛越担心就越会出现,见完哈明刚回到车里,手机响了!天啊,接,还是不接?杨杨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再不接就说不过去了。最终她朝“接听”按钮点去,指尖剧烈颤动,紧张得要死,仿佛已听到老公尖起嗓门骂“没头脑”的那声嚷嚷。

 做任何解释都只能等到明天中午以后,她相信老公最终会理解她。然而,眼下,除了撒谎,别无选择,那就硬着头皮说,有紧急采访任务,到离省城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老公的声音这时从手机里传来,杨杨的心都快跳到喉咙口,突然又落了回去,她没有听到那声嚷嚷!相反,老公语气平静,说他已经跟省委书记下乡视察去了,今晚就不回家了。杨杨轻吁出一口长气:原来在台上高谈阔论的老公啥也没看见。

杨杨柔声提醒:“这几天你一直说头晕,走路有些飘忽,又连续做了几小时报告,能不能请书记开恩,放你早点回家休息。”老公满不在乎地说:“估计是感冒,已经吃了药,现在感觉还行。”多么好听的男中音,不知为什么,杨杨的嗓音有些哽塞。她叮嘱老公少喝酒,说书记每次视察都带上你,不就是因为你能喝,能替他喝。

接完老公电话又拨通了正住校读书的儿子的手机,边开车边聊,直到把车停在高级法院的后院,坐在车里用手提电脑把调查报导仔细修改了一遍,然后去找丁院长。天濛濛黑时,才离开高院,直奔报社印刷厂,把稿件交给值班编辑,然后走进休息室,坐等编辑打出校样来看。

她见周围没人,打开手袋,掏出小镜子照照,发现头发凌乱,就解下束住浓密黑发的深灰色绸带,梳理后把头发卷在头顶上,再扎起来。突然感到了饿。忙了一整天,仅喝了半瓶矿泉水。杨杨起身冲了杯速溶咖啡,桌上还有些不知谁留下的饼干,她塞了一块在嘴里。身体已是疲惫,头脑仍异常活跃,担心这,担心那。干脆,今晚不走了,也不安排人了,等早晨第一批报纸印出时,亲自给丁院长送去。一俟紧急会议结束,就到哈母家,带去喜讯,再与哈母前往看守所探望哈明。大功即将告成,杨杨心里有一种难得的满足感:我尽了记者的职责,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倦意袭来,杨杨合上了眼,一阵手机铃声把她惊醒……

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七)

杨杨竭力撑开困倦的双眼,抓起手机放耳边。

 我是高主任。”对方一声急促地喊。

谁?搜索仍有些混沌的大脑,找不到目标。

“我是军医院的高主任。”又一声喊。

这下回忆起来了,那年去军医院,朋友把高主任介绍给她,称高为“中国第一流的肝移植专家”。印象中,他是一个胖子,大高个儿,尚未开口说话就笑个不停,握手的热情度让人感觉像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恭维话连篇,还一口一个“部长夫人”,听着特别别扭,害得杨杨脊背上冒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好。”杨杨刚说出这两个字,就听高主任说:“李部长已住进军医院,你赶快过来吧。”浑身一个激灵,杨杨头脑完全清醒了,正要追问详情,发现对方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老公怎么会住军医院?他不是跟省委书记下乡视察去了吗?杨杨反复拨打老公的手机,没人接。心里不免慌乱,起身就朝外走,迎面看见值班编辑拿着打好的校样走进来。“你校对就行了,”杨杨勉强扮出个笑脸说:“我得赶紧走,如有问题打我手机。”边说边出了门,又回转来对编辑解释:“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

(八)

匆匆进病房,已是夜里11点。老公身上插满各种用于抢救的管子,人处于深度昏迷中。高主任闻讯赶来。杨杨焦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高主任没立即回答,先把杨杨请到办公室坐下。“刚才给你打电话时,我正在开会。”他抱歉地笑笑,掩不住神色的严峻,随后告诉杨杨,李部长在晚宴上突然昏倒,先送省医院抢救,再转来军医院。

听到这里杨杨就清楚了,带着哭腔问:“很严重吗?”

高主任扫了一眼摆在面前的诊断报告说:“是的,非常严重,部长夫人,酒精引起的爆发性肝衰竭,还在迅速恶化。”

泪水涌了出来,杨杨掏出纸巾遮住两眼,哽咽着说:“不知对他讲过多少次,少喝点,少喝点,他就是不听!”她抬起朦胧泪眼望着高主任,哀哀的神情里透着绝望。

“不要着急,部长夫人,我们会全力抢救的,会的,一定会的!”高主任的口气与其说是安慰,更像在表决心。“根据病情发展,李部长必须换肝,越快越好!”他突然停住了,略一沉吟后说:“现在就等省委书记的指示了。”

“省委书记?还要等指示?”杨杨满眼疑惑,语声喃喃,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发问。高主任避开杨杨的目光。“这个,怎么说呢……”他的口气变得有些支吾:“你到的时候,我们的会刚结束,要在一两天内为李部长找到能匹配的肝源,根本办不到。幸运的是,眼下就有!麻烦的是,已经有主了。这人是个大款爷,搞房地产开发的,就住在李部长的隔壁病房。”

杨杨的心开始怦怦乱跳,血液一阵阵朝上涌,神经绷得紧紧,似乎就要折断了。脑袋里雷鸣般的响着:怎么可能呢,就这么巧!

高主任没有注意到杨杨的神色变化,继续说:“按照计划,明天上午十点给大款爷换肝,我建议改为李部长,结果好些人反对,毕竟换肝对大款爷也是生死攸关,人家钱都付了,很大的一笔钱。双方争来争去,意见无法统一,只好紧急报给省委书记,由他来决定。”高主任斜眼瞅了瞅杨杨,发现她正低着头,一动不动,看不见表情。“有个在场的行政官员想和稀泥,建议把肝割成两片,分给李部长和大款爷各一片,理由是肝脏的自我繁殖能力很强。一知半解嘛,他以为是切猪肉啊!我当即反驳了他。这种手术在医学上叫‘急诊劈离式肝移植’,到2005年,也就是去年,全中国才有一例成功,能随便做吗?而且由于患者的体重原因,那个死刑犯的肝脏根本满足不了两个成年男人的移植需要。”

这是从高主任口中第一次跳出“死刑犯”三个字。好像遭到电击似的,杨杨伏在桌上,双肩剧烈颤抖,伴随着一阵抽搐,高主任听到压抑的啜泣声。他以为杨杨是在担心反对的一派会赢,一心想减轻她精神上的压力,但自己心中也没底,只能空洞地说:“你要相信,省委书记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突然,他慷慨激昂起来,还把右臂举到空中。“到底应该救谁?当然是李部长。我当时就提醒反对的人,不要只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李部长是党的财富,是无价之宝!”

杨杨的哭声反而更响了。高主任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有人把头探进门来,高主任一见,立刻走了出去。当他回到房间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部长夫人,”他高声宣布:“省委书记下指示了,问题解决啦!”他把指示向杨杨复述了一遍:“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接着带着谄媚声嘿嘿一笑:“我说对了吧,要讲政治,不能只讲钱。”

杨杨脸上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微笑,流着泪,她站起身,轻轻说了声“谢谢”,急步冲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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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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