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会议一散,花连长叫住郭四壮。
“做什么?”郭四壮回身请示。
“今天咱俩头班,你跟着我……查户口!”他神秘地说。
“户口?”郭四壮摸不着头脑:“村里百十户人家,谁家炕头朝哪都清楚,还有什么户口可查?”
“跟着我就行了,不用问!”花连长斥道。
他们走出村口,避开大路朝北走着。转过一片坟场,再绕过残破的石坊、墓碑又绕回村西。山风阵阵,冷的人发抖。
荆棘围成的院墙,柳条编成的栅栏门,这是李麟的家。
花连长和郭四壮从荆棘稀疏处跨进院内,迳向正屋走去。前者示意:敲门!
“咚……”木门混沌的声音。
“咚……”
好半晌屋内才亮起灯:“谁?”这是李丽的声音。
“查户口!”郭四壮气壮如牛。
“家里就我一人,查什么?”李丽在屋内不耐烦地嚷道。
“一个人?……就是没有人也得查,公事公办嘛!”郭四壮受了顶撞有些恼火。
“小丽,开开门!是我。”花连长李奎生清清嗓子,严肃地说。
又过了半晌,木门“吱妞”一声拉开。李奎生第一眼搜寻的是李丽那刚刚掩上的胸口。
“查吧!查吧!查出点藏掖来,你们好回去交差……领赏,抓住了‘阶级斗争新动向’!”李丽言辞犀利,连讽带刺。
李奎生向郭四壮使了个眼色,后者知趣退出屋外甘当“把风”角色。
“麟子有信来吗?”李奎生大略看看四周,明知故问。
“我正想问你呢!两仟五百块钱俺们也交了,为什么俺哥还没放出来?”
李丽为了营救哥哥出狱,卖掉了“承包”的鸭场、猪圈。求李奎生看在都是“李家人”的份上,帮助“走后门”。二仟五百元的“好处费”已经交上五天了,还没下文。
“别着急嘛!”花连长不慌不忙地说。他走到里屋门口注视着那一团粉红的被面,不禁心猿意马:“再说,…才两仟五……县委梁秘书长那里……民政局崔副局长那里……我叔,县委组织部李副部长,看我的面子就算了。可还有公安局的张股长,法院,检察院。……他们一分,每个人不过百把块。够干什么?……还不算烟卷、点心都是我搭的钱。你想,这点薄礼,不寒碜人就不错了,能快的了吗?”花连长解释的头头是道。
“还不行?”李丽急了:“俺们都倾家荡产了。再不行就连我也抓进去吧,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她连气带伤心,眼里噙着泪花倚在门框上。
“你可别忘了,麟子犯的是什么案!”李奎生欣赏着李丽婀娜的身段:“……暴徒!懂吗?……砸军车,烧坦克,打死解放军,推翻共产党。……这是造反!……是滔天大罪!……懂了吧?…哪像你想的这么简单,两仟五就放人?”
“甭拿这些话来吓唬我!我的哥哥我知道。他不是坏人,是有人陷害他!”李丽哭喊着。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谁陷害他?……你拿出证据来!……就你这情绪……这种话……传出去,你哥不但早放不回来,还得多判几年!”李奎生虚张声势。
“俺们家就剩俺哥妹俩了。爷爷死在‘土改’,爸妈死在‘文化大革命’。现在又轮到我哥哥了。怎么革命一来我们家就死人?……就数俺们这李字难写是不是?……俺就该死?…不管什么乱子,屎盆子、尿盆子全往俺们头上扣!”李丽满腹冤屈,不顾一切地向外“掏”。
“你越说越离谱了!……”李奎生在李丽的控诉之下有些沉不住气:“就你这股劲,我也没法管了。我走!”说着就要出门,但临走却又转过身来指着李丽的额头数落着说:“要是麟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怪我不出力帮忙!我今天可是好心好意来找你商量,你不愿合作我也没办法!”
这一招却把李丽镇住了。无论如何还是救哥哥要紧。她把眼泪擦了擦,委曲求全地说道:“好吧!只要你能救出俺哥,俺什么都豁得出去!”
花连长见对方入套,有了转圜余地,便回身走回正中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坐定。面对李丽的侧影:
“既然说到这分上……我倒替你想了个办法!”
“什么?”李丽没回身,这却正对李奎生的心思。她,高高的鼻梁,略带椭圆的脸庞,由于没穿棉衣那颇为显现的曲线………
“县公安局张股长有个儿子,今年三十了,还没有对象!……”
“怎么着?”李丽马上警惕起来。
“……这孩子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受了点惊吓,坐下一种病……”
“什么病?”
“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怕见生人。成天不离家门,什么人也不见。张股长就这一个儿子,心疼的不得了。听人说只要娶一个知疼知热的媳妇一冲,病就能好。……我想到你……今年都二十五了,大闺女了,再不出门子日后就难嫁了!……张股长人好。做他的儿媳妇还不是吃香喝辣?他一句话,小麟子不就放出来了?”
李丽听完了没说话。她在想,李奎生的话有几句是真,有几句是假,多少油荤,多少水分?
“他……不嫌俺家成分不好?”李丽这话使人听不出是讽刺还是顾忌。
“什么时候了,……都‘改革开放’了,还讲什么成分?”
“可是逮捕我哥的时候,先讲的就是‘出身反革命家庭’!”李丽现在却是挖苦了。
“一码归一码,你怎么混搅蛮缠?”花连长急了:“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
“让他把我哥先放出来!”李丽很乖巧,她来个“不见兔子不撒鹰”!
“耍这点小心眼有什么用?”李奎生不屑地:“人家是股长级干部,说话还能不算数?进他家门了,什么事办不得?”
“不!”李丽很坚决:“那孩子到底是什么病还不知道。把俺哥先放出来,让他们见见面,了解、了解。让俺哥替俺做主!”李丽的话合情合理。
“你心眼真多!”李奎生露出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吧!我把你的条件跟人家讲,答应不答应可全在人家。”
“那就这样吧。”李丽说着闪开门框,暗示对方改该走了。今天也实在晚了,墙上的挂钟指着夜里二点二十五。
“别着急呀!”李奎生却无去意:“去找人谈话总不能空着手吧?人家是股长,见过世面,少了拿不出手!”
“这还要钱?”李丽吃惊地问。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你以为衙门里流的都是清水?”
“多少?”
“总得一仟块吧,少了影响麟子放出来的时间。这也是一分钱一分货嘛!”
“这么多!”李丽又吃一惊。
“现在市面上都流行百元大票了,姑娘!……才十张!再说,只要你答应嫁到他家去,成了亲戚这钱还不是左兜进去右兜出来,背着抱着一般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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