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原来是一种不可靠的存在。站在鸢嘴山顶的岩峰上,望着环绕的群山,不禁深深的感触。
几年前第一次爬鸢嘴山,完全是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下出发的,纯粹抱持着观光的心态。记得是在往大雪山的途中,因为住宿的山庄老板极力推荐,而且说得很稀松平常,仿佛根本是无需担忧的简单路径,加上那天天空很蓝,我与朋友便起身前往,不料一到登山口,就看到七十度的裸岩及垂吊的绳索,迎面一股强烈的傲气,像是警告着企图上山的人:这里可不是凡夫俗子随便可以进入的领域。后续的过程几乎想不起细节了,总之就是在一整个极度紧张下勉强完成了这次初体验,唯一刻印在脑中,一笔一画清楚记载的就是我有严重的惧高症,不准再接近这个地方。于是,这座山像是被个人的某种安全机制锁进脑中的保险箱深处,不再被打开。
事隔多年,答应朋友的邀约,大包小包重装前往嘉明湖,四天密集的在山上走着,其实很常碰到必须走在悬崖边的情况,虽然路面并不宽,脚边绵延而去的风景一览无遗,不确定是否因为连日失眠让我根本无心理会这些小事,我一步一步异常平静的攀爬崖边的岩石,内心毫无恐惧不安,甚至没有一点点波澜,直到心中深锁的那次鸢嘴山回忆突然被唤醒,模糊想起自己脚底悬空,神经紧绷地踩着每一步伐的景象,对比起此刻的冷静实在不可思议,让我不由得思考所谓的惧高症,究竟我是不是真的惧高?于是,内心默默决定再次前往鸢嘴山。
每当心中出现恐惧,我总是习惯找出原因,理解它的源头。对于鸢嘴山的复杂心情,像是心头上的一根刺,一直无法拔除,而光想没有用,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再一次体验这份恐惧,在当下寻找解答。某个晴朗的早晨,六点醒来的我,仿佛听见宣告比赛开始的鼓声,催促我赶紧上路。简单用过早餐之后,带上几个面包与巧克力,便出发了。脑袋里的恐惧和紧紧抓住绳索的自己,企图叫我掉头,让我想像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危险,摔下悬崖的各种画面与姿势,电影曾出现的惊险镜头⋯⋯不准回头!不准回头!催着油门,我在心中一直复诵着。
路上不断看到几天前台风扫下来的落石、折枝,登山口附近更显荒凉。抵达步道路口,时间才早上八点多,停车处没有任何一台车,一旁的那段裸岩,如记忆中的灰冷,拒人千里之外。扶着岩石往上攀,眼神盯着每块岩石细缝﹁暗示﹂的讯息,踩上最适当的位置,大腿与小腿持续以最远与最近的距离律动着,一边冷静确认每一步踩踏的地方,一边稳稳抓牢绳索前进,头顶不知何时已开始冒汗⋯⋯脚底下绵延而去的石林紧连着好几座山峦,布满一棵棵如绿椰菜的小树,天空一片湛蓝,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时间宛如静止了。一路的登山里程标示,终于来到海拔二一八〇,眼前这份美丽如同两年前的那一天,而我此时此刻才能平静的感受到,到底几年前那段地狱般的回忆是否真的?过度紧张让我失去了冷静,无法平心看待这段山景。后半段岩路上我都十分从容,偶尔还停下来吃吃面包,看看美景,拍摄几张照片。原来一直都是记忆欺骗我,为了确保主人安全,取巧的备份这段恐惧,掩盖了原本对这座山的美好印象,好让我远离它所认为的危险。
鸢嘴山一直在这里,赤裸裸的面对着我,毫无粉饰,反倒是我自己抱着复杂的心打量着它,误解了它,甚至赋予它危险的标记,怎不心生惭愧。
早上九点,今天的晴空没有任何一片乌云,站在裸岩之上,望着远方层峦叠翠,这样高处的我没有征服山,反倒是被美丽的山给征服了。@
──节录自《日常蓝调》/大块文化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