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月的某一天,我俯身为妈妈剪指甲。她突然幽幽对我说:“你看,我中风到现在,竟然也快两年了……唉,两年了!到现在,右手还是提不起来啊……” 我望着她,该说些什么好呢?鼓励和安慰的话说多了就会变得很矫情,所以我宁可选择继续埋头,默默为她修指甲。看似很专心,其实不过为了掩饰不安。两年前的1月20号,妈妈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中风了!虽说现在中风这码事,已愈发年轻化和普遍化。但……我那无所不能的妈妈,向来牙尖嘴利中气十足,竟然也中风了!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就这样,我们那一年的新年,就在弥漫着浓重药水味的医院里,浑浑噩噩地过了。
几个月后,妈妈原先的口齿不清及动弹不得已有了显着的进步,快与常人无异了。独欠右手,基于神经受损的缘故,肩臂肌肉萎缩,渐趋瘫软乏力。整整一年多的物理治疗,针灸推拿,中西药合并似乎都改善不了她右手的情况。天性悲观的她更加意志消沈了。以往常做的事,烹饪、烘培、园艺、缝纫等,突然变得艰苦卓绝起来。再加上她已乏动力,也疲于撷取信心将之一一克服,就落得只有扼腕哀叹的份。
行动不便的妈妈鲜少外出了。以前的她,要去巴刹( 集市 )、逛超市或者理发店的话,迅捷把引擎开动后车子就呼啸而去,多潇洒多痛快!记得妈妈曾跟我说过,以前爸爸常嘲笑她不会驾车,她不甘示弱,毅然把驾照考了为自己吐气扬眉。多年前“ 咖啡吾”(指一方行贿另一方受贿以求“互惠互利”)的文化尚未盛行,更甭说什么自动牙(自动档)的,所以妈妈靠的是真功夫,这确实令我折服。就这样,我们七个兄弟姐妹不论上学放学、课外活动啊补习班音乐班之类的,再也不必干巴巴等着爸爸载送了。
我家的小镇上,安娣(大婶)们都不会驾车,有的就算考了驾照也只对着驾驶盘干着急,诚惶诚恐地。这种情况下,妈妈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朋友群里的“女中豪杰”。大伙要到哪只要妈妈有空余时间,即二话不说平稳把她们载往目的地。而今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妈妈如坐针毡,至今还没能再次发动引擎尽情享受车子扬长而去的畅快,我想她肯定难过极了!她的失落感和挫败感,又岂是我们旁人所能理解的?
这辆宝蓝色的福特(Ford) 没有完美的弧线,更谈不上什么超强的性能。然而,它却是妈妈心里永远的保时捷。它忠心耿耿跟着妈妈,竟然也有20年光景了!时光悠忽,它除了见证我们七个的成长,伴着爸妈孙子们度过许多欢愉的孩提时光,渗透了妈妈东奔西跑为家忙的汗水,还有更多更多悲喜交织的回忆。尽管如此,车子近年来的维修费叫我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想想它长年累月为我们鞠躬尽瘁,是时候功成身退,安享晚年了吧!爸妈几经挣扎,终于决定把它卖了。想不到它到了桑榆之年,仍具市场价值,真叫人感慨万千。
车子被送走的那天,我们的不舍之情滴答流泻止不了。不舍得啊,当然不舍得!那么多年的感情,又岂是俯仰间就容割舍的?无奈归无奈,匆匆人生,舍得之道总贯穿期间。舍与得不就像天与地,水和火一样吗?相互对峙下又彷如共一。有者说:“舍与得终须在日月积累下逐渐焠炼成人生的智慧。”然而,这份豁达和气度,我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本文限网站刊登)
──转自作家
(点阅【筱琳子】系列文章。)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