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经过这一番联想,文陆觉得云英的方案虽然突兀大胆却有意外的出奇致胜之处。抛去隐蔽这点不算,最大的好处是照顾方便。不管是月蕙还是祁伯伯都能随时从厨房外的洞口进入⎯⎯连屋子都不用出⎯⎯衣食、医药就可面面俱到,没有任何异常迹象,外人又怎能猜透洞中有人?
但仍有两项顾虑,那就是魏家父女。魏老头阴阳怪气,谁知他会不会出卖?何况他大概已经对李麟的身世有所察觉,麟子这次要出远门其实就是为躲他;其次就是云英,她树大招风,经常引动公安上门,即便不是为麟子而来,这一夕数惊也受不了。
事已至此,文陆只好有保留地向云英道出顾虑。所谓“保留”就是对魏仲民只说他“可能有不同想法”,而不便提及他可能对李麟身世的怀疑。
“关于我父亲……”云英解释:“我想不会成为障碍。试想,有人救了他的女儿,他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落井下石,他会是这种人吗?……至于我,招人注意,这说来是麻烦,但反过来却是方便……”
“怎么?”文陆觉得云英说的有趣。
“正因为我是个‘目标’,当局注意力集中。现在我这个‘目标’主动转移出去,把注意力带走,文隆这里岂不更安全?”
“你怎么转移呢?”文陆还想知道详细。
“很简单,搬家!”云英笑着说。
“谁,你们搬家?”文陆不明白
“我们本就应该搬……”云英解释说:“按照政策,祁家楼是要归还祁家的,只是由于对‘干休院’的顾虑才睹气拖着。现在既然情况变了,搬走对文隆有利!”
“噢……”文陆明白了云英的苦心:“你搬走了,‘大树’没了,也就不招风了。”
“这样不好?”云英反问。
“哈!……”文陆笑了:“我哥有福气,碰上您这样心好、办法多的人!”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惹得云英脸红了。她啐道:“你胡吣些什么?”
文陆觉察到自己的话有毛病,连忙改口:“别误会!我哪敢胡说……”
云英正正颜色:“我倒是有些担心祁伯伯,他虽然是你们的好朋友,可这种大事人心还是难测的。”
“祁伯伯?”文陆差点没笑出声:“你放心,他老人家对我们没说的!”
四十二 打破封锁
今天是个星期天,云淡风清。在汴州市区已经极少露面的魏云英穿着一件黄紫两色、“两面穿”的风衣,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旧邻的教堂。
自李麟住进防空洞,云英就撺掇着父亲搬家。而她自己则过着忽隐忽现的日子,一会儿住到方司令家,一会儿人鬼不知地到蓬门村住进于喜莲家与月蕙一起,偶尔又仿佛自天而降回到新家与父亲处上几天。市公安局系统慑于方司令的声望、权势,不敢再明目张胆,无形中网开一面。而对“联防队”来说,却因知道了相机落入一个还查不清面目的老人手中。而且魏云英以照片为证据,揭露本市公安丑闻的预想结果并未出现。因此对她必欲得之而后快的欲望也迅速降低。所以这一阶段对云英来说仍是“自由”期。
“改革开放”以来,大槐树巷的基督教堂已经恢复,但是只能按照“独立办教(不得与梵蒂冈有所联系)”的精神传播福音。
教堂内大约有三十几名教友,多数是老人带了孙辈参加弥撒。牧师姓潘,七十多岁了。也是“文化大革命”劫后余生,再度出山主持教务。
潘牧师今天布道的内容是讲述一个“忍”字:“忍者仁也!…………”
难得他把儒家学说与基督教义杂揉到一起。从耶稣对不贞寡妇的宽容,讲到韩信的“胯下之辱”;刘秀的“兄亡无泪”以及日本鬼子侵略下中国人苦难生活。
魏云英听了半个小时,在唱诗开始声中站起身走到一幅圣母像前默首祈祷一会,然后走进忏悔室。不一会,在教堂后院出现一位戴墨镜、穿淡紫色风衣的女子。她在各式墓碑间穿梭、浏览,最后来到东墙。把手伸过冬青树,敲了敲那扇爬满地锦的木门……
洞中养伤的李麟在思索……
顺河街的“照片事件”打断了他原来想离开汴州的计划。命运的蜘蛛再一次把他捕捉在现成的网格中,而现在面临的形势甚至比一年前他来找舅舅的时候还要复杂的多!
严峻的事实是得罪了“联防队”。这将使他今后在汴州市处于动弹不得的境地。生意无法正常进行,行动也需瞻前顾后。最怕“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旦不慎落入虎口就万劫不复。
结论只有一个:继续未完成的计划,恢复逃亡生活。像史传猷,在太行山飘泊不定的寻找落脚点;像萧义雄,寄附在黑暗的阴影之下。
对舅舅、文陆、邓月蕙只能留住一个悲切切的回忆……
还有一个难以挥掉的身影……
也不知怎的,只要他在打算未来时,无形中总把魏云英算做一员。
三十二岁的人了,对于“男女之防”不能说不懂。但面对魏云英,自己却分不清是种什么感情,一个“在逃杀人犯”的异想天开?
他努力压制自己的情感不使它生长。但奇怪的是,竟有这样一种感觉,它不听理智的约束!
要想这一切都能离开现实、有一个理想的结果,只有靠老天爷降下奇迹……
每次思索的结果李麟都是一场苦笑,也引起一阵眩晕。他分不清这是苦索不得结论的后果,还是受伤的后遗症。烦躁的他捶着头,无奈地拿起一本书想分散一下精力。
西门“笃、笃、笃”三下响声,这是魏云英的讯号。
木门“吱呀”一声,她飘进洞来。
“做什么呢?”云英问。
“看书呢!”李麟回答。
“孺子可教。”她夸了一句:“这么好的天你该出去晒晒太阳,透透空气,不能老在洞里不活动!”她很关心。
“天刚亮我就去杨家湖练了一趟拳!”
“没练‘软鞭’?”
“那太招人眼了!遇到人刨根问底的,不好回答!”
“感觉怎么样?”她指的是身体恢复状况。
“还不错!手脚还算俐落,只是这里……”他指指头。
“怎么?”
“练完之后有些发晕。”
“那是你用劲过猛,振动了伤口。你该‘悠(轻)’着点!”
洞中温暖,她脱下风衣搭在一只椅背上,然后对整个环境审视一番。
一床一桌倒也有条不紊,一南一北两盏十五瓦日光灯,难得的是俗中有“雅”,在床头上方贴了一张电影广告画《秋菊打官司》;书桌上方钉着一件“文化衫”,衫上大字:我吃苹果你吃皮!
看得出这一切是出自月蕙的匠思。
“不错!”云英夸赞着:“月蕙这小丫头理家倒是一把手!”
“上上下下全靠她!”李麟也夸奖。
这“上”指的是祁冠三,“下”自然指的是防空洞。
“她和六子这对小恋人处的怎么样?”她问。
“大概不错!”
“你这人说话怎么含含糊糊?”她有些嗔怪。
“你想……”李麟解释地说:“她们两人之间的事,我这做哥哥的怎能知道的详细?”
云英笑了:“你倒放的开!”
她随手拿起床上的书,念道:“《朝乾夕惕十三年》这是写雍正皇帝的。”
“真神!你一看题目就知道内容?”李麟大为佩服。
“这倒不是我有什么专门学问,实在是这‘朝乾夕惕’四个字印象太深了。就因为这四个字,雍正皇帝对大功臣年羹尧动了杀机。”
“书上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我想不通,仅为这四个字就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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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