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天已放亮了,探视病人的亲友已经陆续在病房外的走廊中等待。有的病人开始在人扶持下到户外散步;护士们也在准备交接班。趁护士不注意,文陆又溜进病房,想要与李麟交谈几句,但不凑巧!
“他睡着了!”文陆扫兴地出来对云英说:“睡得好香!”
云英笑了一下,接着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看看窗外然后对文陆说:
“天亮了,他也正常了,看来大麻烦不会发生了!”
“是呀!他正常了,再凭着这卷胶卷起码我跟‘联防队’磨上一个礼拜。到时候一出院,他们想找也找不着了!”文陆高兴地说。
“可是……”云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上腹:“它好像不太同意!”
“怎么,饿了?”文陆笑说:“那你回家吧!”
云英说:“倒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去好好吃一顿,一天一夜没吃顿囫囵饭了!”
“那……去火车站?”
“好!”她说。
文陆开上牛头车,十分钟后他们已经坐进人群川流不息的车站餐馆。
云英一面吃饭一面隔窗观察停车场中的牛头车,好一阵她停下筷子再把它们捡起。最后,终于结论似地说道:“好像有人很关心!”
顺着她的手指文陆也向外看:遥见牛头车的对面,电杆下斜靠着一个年青人,手中夹着一支烟卷。
“有什么不对吗?”他问云英。
“这个人已经盯上牛头车了!”
“怎么知道?”
“干他们这一行的都有个特点,就是从不正面看人。你看!”她指着那人向文陆介绍。常年被监视,使得她练就一付独特的观察经验。
“那人……”她说:“对任何一个人都要看上一眼,可对谁也不正眼看。装做一付无所事事的样子。就是说,他对被监视的人早已了然于胸,眼睛看人只不过是印证他的成见而已。这样既能避免别人对他的注意,又能在发现目标时采取出其不意的动作!”
文陆又仔细观察好半天。果然不错!那人对任何人即使是小孩子也要看上一眼,但都是一瞥而过。而且每看一个人就吸一口烟,显然是表面轻松,内心紧张。
“他在守株待兔呢!”他说。
“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她说:“他们已经发现了车,再如果发现我,我们的一切用心就白费了!”
文陆想了想,只好如此:“可我这车该怎么办?”他脱口而出。
云英说:“这样办!”说着俯向他的耳朵……
文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带上墨镜,气势昂然的走出大门,直向出租车站走去。不一刻,一辆车开在饭馆门前停住,一个以外衣裹头、宛如病人的妇女躬身钻进汽车。文陆命令出租车司机,把“病人”送往省军区方司令的家。
到达目的地,云英拿起手提包准备付车钱,却惊奇地发现提包内多了一个纸袋。待出租司机告别之后,她拿出,就着楼前灯光打开看:竟是黄永祥的血书和那喂养在玻璃瓶中的断指。她惊惧地半天喘不上气来。
走进楼内,进了专为自己所设的房间,把提包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柜上,这才算惊魂稍定。想想:是谁有这等手段,竟能对自己须臾不离的手提包上下其手而不露任何痕迹?
只有一个人,在这一天一夜的惊魂动魄的遭遇中相处时间最长,那就是张文陆!
“这个鬼头鬼脑的小六子!”她笑着走进作为教室的客厅。
送走云英,张文陆来到一处电话亭拨了个号码:
“……二道坝管理处吗?……我是张文陆,锁匠张文陆,我想请公安员听电话……宋公安员吗?我想报告一件事:我们的牛头车不见了,被人偷了!……在城里火车站……今天上午十一点半左右……是这样:……我开车送我哥去火车站,回来取车的时候不见了!……我这是报个案!在您这里挂个号。这个车的车牌号是………”
四十一 防空洞
张文陆、魏云英的“浑水摸鱼”战术奏效,李麟在“六零二医院”安全度过一个星期,出院疗养。
但在出院前夕,摆在文陆与魏云英面前的又是一道难题:文隆出院后该住到哪里?
一个自然的答案是回蓬门村。那里生活设施齐全,又有文陆、月蕙可以照顾,驾轻就熟。
可是经过这番“病变”之后情况却变得难以捉摸了。先是张文隆已经与“村里”、“坝(二道坝)上”的生意伙伴,街坊邻居做了大张旗鼓地告别,说是要到广州去做生意。不过一个星期就带着前额一道崭新的伤疤回来,怎能不引起别人的猜疑?而且“坝上”就有“联防队”,“村里”有乡派的公安员,又怎能逃过他们听风辨色,“见微知著”的本事?
也曾想让他在远离汴州的乡下租一间农房住下。但一来没人可以照顾,二则一人独居更易招人怀疑……
最后,云英石破天惊地提议:让文隆住自己楼下的防空洞!
“这怎么行?”文陆瞪大眼,甚至怀疑这位大姐是不是长期处于紧张防备状态、神经麻痹了?
云英耐心解释:“置之险地而后生……”她讲了一段这个防空洞的故事:
一九六0年,魏仲民以“部、局级”干部身份、经市委分配搬入祁家楼。当时并不知道有防空洞的存在,仅是对楼门和厨房外的铜锁表示过怀疑。后来“文化大革命”爆发,在最残酷的一九七二年,魏仲民被“造反派”斗得七荤八素、堪堪丧命之际,七岁的小云英在车房玩耍时无意中发现一串钥匙。王素真拿来对着楼门前的铜锁打开一看,竟是意外的天地。于是冒险把丈夫藏进洞内,对外宣称丈夫受不了批斗而逃亡。魏仲民在洞里三个月,避开“武斗”最严重关头,拣得一命,逃得一劫。
去年云英刑满出狱,为躲避监视也经常躲进这里。她从厨房洞口进入,从教堂口外出,神出鬼没,不被察觉,“监管者”还以为她是深居简出哩!
魏云英所能叙述的当然只是这防空洞历史中她所经历的部分,是“现代版”。倘若追述它的全貌就得上溯到四十五年前,在这一点上文陆比她要清楚的多。
还在文陆被祁冠三要求为铜锁配钥匙的时候,在蓬门村的“重新做人庐”,无数个“夜半私语”中,祁冠三就曾讲到过防空洞的“古代版”……
一九四八年六月,“华东人民解放军”第三、八纵队发起“豫东战役”,汴州城人心惶惶。为了躲避炮弹或城陷后可能的空袭,家家挖空心思。祁冠三的祖父祁文圃不惜钜款在自家楼下挖了个防空洞。它以本楼的地基并敷以青砖为洞壁,上下左右都以水泥抹平,为了防潮还以沥青为隔护层,再用白色油漆覆盖,洞内墙上安装凹入的灯座,有装米、装水的大缸……说是座防空洞却俨然是地下室规模。
为了通气防空洞设置了三个出口:东口在正楼台阶下,南口在一楼厨房门外,另一处西口最巧妙,竟抵隔邻教堂的东墙,出口外恰遇一排绕墙而植的冬青树,十分隐蔽。
防空洞幽秘舒适,冬暖夏凉。是祁冠三和妹妹及邻居小伙伴们捉迷藏、“过家家”的理想所在,不胜其趣。
不仅如此,它还是生死关头的庇护所。一九四九年,汴州第二次被攻打前夕,国军一位团长太太临产在即,曾企图挟祁文圃“随军护侍”。后者躲进防空洞,该团副官在祁家坐等三天不见面,只好怏怏而去。
一九五八年祁冠三入狱后,此楼被没收,一度辟为托儿所。孩子们踢天弄井,发现此处别有洞天,躲在里面不肯出来。保育员为了安全,将院内两处入口用铜锁锁起。
从此防空洞被人逐渐遗忘,尤其教堂的入口长满了青苔,更加不为人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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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