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忽然电话里换了个声音,一个听来较为稳重语调,问道:“老人家,您在哪里打的电话,您手里的照片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做什么,没收?”文陆恐慌地问。
“我们看看,如果真是像您所说的,当然要按法律和纪律来处理。对违法乱纪的人采取措施,为老百姓伸张正义呀!”听来严正不阿。
“这……我可不感兴趣。什么正义呀,法律呀,又要处理又要抓人的,我老头子不造这个孽!”
“对坏人坏事就该坚持立场、进行斗争呀!”对方循循善诱。
“……这您和我可说不到一块去。您说的是工作,您的职责,我讲的是生意,做买卖。咱们是两股道上跑车,不是一回事!”
“那您到底要怎么样?”对方声音严厉起来。
“听我说……我的小儿子的对象是个小报记者。”文陆眯缝着眼,很是深入“角色”:“她看了照片,说,……这是个好材料,要拿去登在报纸上!……”
“不行,不行!这种事怎么能上报纸?”对方沉不住气了。
“我也是这么说呀!”文陆十分通情达理:“这种事,让人家自己拿去反省反省,做个检查,改正错误,不就行了吗?登了报纸人家再怎么工作,怎么见人哪!”
“是呀,是呀!老人家想得周到。”
“可是……她说她非要不可!还说,要给我五仟块钱,权当是有买有卖,正当交易!”
“她给你多少?”对方大声问。
“五仟块。怎么,少了不是?”
“五仟块,您要宰人?”对方发火了。
“这是什么话!我卖她买,有叫价有还价,市场规律嘛,怎么宰人?”
“你既然打算卖了……”对方气急败坏地说:“还打电话到这里干什么?”
“这不是‘货比三家不吃亏’嘛!我是想,你们是领导机关,一定能查出那照片上的人是谁。所以,请你们转告他,要是他们愿意出几个钱呢,我就卖给他们。他们把胶卷一烧,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天大的事也就遮过去了吗?”文陆很为对方着想。
“你!……要多少才卖?”对方没奈何,只能向现实低头。
“我想……他们要是给我一万……不!八仟,…再不……就算是六仟五吧,可不能再少了!”
“你可真黑呀!”对方咬牙切齿。
“我明天中午十二点再打电话来,听他们的回音。成不成,当面定!麻烦您转告那些上了照片的同志们。……再见!”
云英揉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你们河北人不但出荆轲,还出东方朔!(注:这个‘河北’是泛指黄河以北。东方朔实是‘平原,厌次’人,属今山东,惠民。)”
二人走回医院。在经过一家通宵营业的杂货店时云英买了四个面包,每人两个。文陆高兴地说:“多亏您想着,我都忘了自己的肚子!”
来到外科病房,文陆仍是不时地把着门缝观察动静。而云英也仍躺在走廊长椅上养神。………
李麟从混沌中醒来。
他勉力地睁开眼,依稀看到的是一面褐黄色的天花板。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自己:“莫非又是监狱?”
其实病房的天花板是雪白的。只是由于灯光太暗,加上他意识矇眬才对颜色分辨不清。
摸摸身下棉软的床垫,抚抚身上轻暖的棉被,仿佛今生难得一遇的舒适。他想撑身坐起,头却似千斤重。
渴,十分干渴,喉头就似一把火!
他努力想说出一个“水”字却十分费力。舌头碰撞嘴唇的结果,连自己也听不清。
即使微小的动作也仿佛感应了文陆。在门缝中不断张望的他大喜过望,不顾医院的规矩,偷偷敞开门潜身进入。他俯在李麟的耳边,用最轻微的声音问道:“哥,你醒了!”然后又把耳朵贴近他的嘴。
听到文陆的声音就似隔世重逢,李麟泪水顿时涌出眼眶:“这是什么地方?”
“医院。”文陆说。
李麟的脸色忽地又暗淡下来。
“……咱们…怎么能住医院?”他吃力地说,声调中含着责怪。
文陆明白,他是担心进医院可能会被调查,“杀人逃犯”的身份就会暴露。
“放心!”文陆宽慰地说:“这是公安管不着的地方!”
“哪里?”
“602军队野战医院。”文陆语气中不乏得意。
“……快……尽快……让我出去!”他就似在下命令。
“当然……”文陆继续安慰:“不过也得等几天,总得等你能下地才行。像现在这样出去岂不惹人起疑?”文陆晓之以利害。
“……我……”一阵着急,李麟反而说不出话了。
“你想要什么?”文陆着急地问。
“……水,给我点水!……”
他有了渴意,证明身体的感觉开始正常。文陆高兴得不得了。
文陆环顾一下病房:靠门有一张方桌上面有暖瓶、茶杯,大约正是为病人们准备的。他悄手悄脚向茶几走来。
但仍然惊醒了值班护士:“你怎么进来了?”她斥道。
“我看我哥能活动了,进来给他喂口水!”文陆既似解释又似央求。
“这是我们的责任,你出去吧!”她下了驱逐令。
眼看护士倒了一杯水走向李麟病床,文陆才依恋不舍地向房门挪步。来到门口却又不愿出去。他看到护士用小勺向李麟喂水,并好像是安慰地说:“你体质不错,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文陆一步跨出病房门,对着也在向病床张望的云英大声地说:“他醒了,他醒了!”
“阿弥陀佛,上天保佑!”云英长叹一口气:“可真吓死人了!”她仍心有余悸。
一男一女两位大夫,一面系着白工作服一面步履匆匆地赶来。待他们走进病房,文陆故态复萌又把着门缝。
不过半个钟头,两位大夫又走出来,文陆拦住去路:
“大夫!我哥情况怎么样?”
“谁是你哥?”男大夫反问。
“就是刚刚醒过来的那个。”
“他体质好,会恢复得很快!”
“能出院了吗?”文陆得寸进尺。
“开玩笑!”女大夫斥道:“刚醒过来就出院,你想他得后遗症?”说罢二人拂袖而去。
文陆满腔高兴被打了折扣,讪讪地喜忧搀半地低下了头。
云英安慰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就算很不错了!”
“多亏他有个好身体,换个人不会这么快!”文陆夸耀地说:“他从小就练武,所以身体有底子。”
“早就听说河北人⎯⎯燕赵之士勇悍尚武,和我们河南嵩山少林寺南北相映。听内行说这叫双峰对峙。”云英也想谈个轻松话题。
谈起武功文陆却不乏谈资,他兴高采烈起来:“我哥会二十多套拳法,十几种器械,“大虎燕”、“小虎燕”、单刀、三节棍,不过他最拿手的是软鞭……”
“什么是软鞭?”
“就是一种鞭子。用牛筋编成,一头粗、一头细,五尺多长……”文陆一面说一面比划。
“像赶马车?”云英漫猜。
“哪?”文陆不屑地:“舞台上演杂技你没见过?十步以外,鞭子一甩,能打灭烟头!”
“哦!”云英似乎明白一点了。
“我哥一鞭能拔出钉在墙上的钉子,这是李家门的‘绝活’!”得意忘形说漏了嘴!
“怎么,李家?”云英疑问。
“对!李家,”文陆尴尬万分:“……我哥是学的李家绝活!”虽然解释还算合理可是破绽已露。
文陆悔恨不已,低头沉默下去。
云英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怀疑:这兄弟俩不但有难言之隐!甚至是不是亲兄弟也在未知之数。不用说别的,仅就长相来说:他们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张文隆是个冷峭、长方面孔,而文陆却恰然相反,是个蛮招人喜欢的胖乎乎圆脸,世界上亲兄弟哪有如此相映成趣的?
为了尊重别人的隐密,云英也就不愿再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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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