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那可不成,我可舍不得月蕙!你们走,把她给我留下!”她又打趣。
“好呀我伺候您一辈子!”月蕙说:“可是将来我要是有了姐夫,可不能把我给赶出来!”
“这死丫头嘴上不吃亏!”云英骂着,随即仿佛刚刚想起似地:“我看你们门外电线杆上有个‘鹭鸶牌瘦身粉’广告,很像上次在牛头车上贴的那张,看来他们的宣传很卖力?”
“您对减肥感兴趣?”文陆问。
“我要是再减的话,恐怕就只能减骨头了。是一位同学托我顺便打听,再说……”她看着月蕙忽然又恶作剧起来:“这小丫头比两个月前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可发福多了,我倒建议她该试试!”
“我才不要呢!”月蕙不好意思的说:“谁相信这些野药?”
“倒没听说疗效怎么样……”文陆急忙把话岔回来:“只是这类广告不断。”
“他们在哪里卖,怎么不见铺子也不见展销点?”云英切入正题。
“刚刚散广告、创牌子的药,哪能有准?今天东、明天西……”文陆却不便点破。
“今天又算白跑了!”云英情不自禁地说。
“怎么,您今天是专为这而来?”文陆故做惊讶地问。
“那倒不是,”云英掩饰地:“我是说今天有机会的话捎点样品回去,我的同学想试试。”遁词不太高明。
“说不定这坝上会有他们的人呢!”文陆在“启发”:“既然有广告,就必定有它的耳目!”
“再说吧,”云英装作不热衷的样子:“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我不过是顺手人情。我还想到‘服装市’看看,为我父亲买件休闲服,他那老式干部服也太不合群了。”说着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要我陪你吗?”月蕙热情不减地问。
“不用,你还是陪‘他’好,我可不敢夺人所爱!”
“没良心的!人家好心好意问你,你倒拿来打趣,就该不理你!”月蕙抱怨。
“好啦,我的好妹妹!我是说你是个‘外来妹’,到这里不过几个月,虽然住在这里也未必有我这本地人熟。”说完起身要走。
“要是大姐不嫌牛头车太慢、太颠簸的话,您逛完市场再回到这里来。‘收市’后我要送我哥去城里火车站,顺道送您回城?”文陆说来满够热情。
“这敢情好,省了我车钱了!”云英答应着,又把月蕙搂在怀里:“我就感谢我这个辣妹妹!”
看着云英走远,文陆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只说了一句话:“熊哥,她来了!”
魏云英十分怅惘却又心犹未甘,她在“服装市”及“百货市”之间踯躅而行。有时十分认真地审视一件货品,其结果却总是摇头。
就在这有心无意的浏览当中,一个似是幻化了的影像跳入眼帘:白色的、斗大的一个“忍”字仿佛就在周围飘荡。她停住脚步,定睛寻找,果然发现在她面前约十米远的地方、一个绿色邮箱旁边,一个人正在高声大喊:
“……鹭鸶牌瘦身粉……鹭鸶牌瘦身粉!……科学配方,国家卫生部鉴定。效应卓绝,无副作用,品质保证,无效退款……减肥人士福音,苗条(窈窕)小姐的秘密武器!……”
魏云英看此人约四十岁年纪,留小平头,圆脸盘。颧骨及腮肉轮廓鲜明而结实突出,眼睛小的就似二粒黑豆,厚嘴唇上不见一丝胡须。他右肩上搭着一件蓝色上衣,身穿深灰色T恤衫,前心上却正是那个白色的草体字“忍”!
云英心中浮上一个奇怪的念头:按此人的相貌,混迹在市肆巷弄之中实在是太屈材了。倘若在戏剧舞台上需要一个开黑店、坐黑庄,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街痞、市棍的角色,不用化妆他就是个活脱的牛二(《水浒传》杨志卖刀一节)。
他手中拿着一叠花红柳绿的广告:
“……瘦身粉,瘦身粉……鹭鸶牌瘦身粉!……”
面对这样一个形象,与之打交道需要点勇气,云英后悔没让月蕙跟她一齐来。她站稳身、摒住气,着实地壮了一阵胆才迎上去。
“小姐想买瘦身粉?”他微笑着,两眼几乎看不见了。
“管事吗?”云英仿佛真有兴趣。
像是看穿了对方心事,此人笑呵呵地自嘲:“别看我人长的‘糙(土语,丑的意思)’,心可不‘糙’。不坑不骗、不拐不抢,买卖做得成是缘分,做不成你我各走东西……讹不着你,别害怕!”说着递过一份广告。
云英接过一看,与从前的完全相同,于是从手提包里把自己保有的一张也拿出来。
“是吧,是吧!”“推销员”满意地说:“您是老主顾,早就知道我们‘鹭鸶牌瘦身粉’的效用。瞧!您这风摆杨柳的身段,还不都是用了我们产品的结果?”他竟放肆到拿着云英开起玩笑来。这样一来还真有几位女士凑上前来。
云英倒笑了,不辩白也不否认,她问道:“您手头还有样品吗?”
“当然,当然……没样品那叫什么展销?您要多少?多了我们给您送家去!”
“我想看看货。”云英坚持着。
“那好,那好……请您走两步。我们大批货都在那边呢!”他用手向渡口方向一指:
“您是跟我来还是在这等着,我去给您取?”
“我没时间等!”云英有些不耐。
“那好,请跟我来!”他回头对着围观的人:“对不起!我帮这位小姐去提货。一会儿就回来,一会儿就回来!”
“推销员”头前走,云英随后跟,走了十几步,围观的人注意力也就松懈了。他突然回转身先向周围打量一遍后,再对云英说:“您先看看说明书……”随之递过一张纸。
字迹潦草,但可辨认:
“我想您还能记得我!……‘六四’前的一个绝食之夜,您和我在英雄纪念碑前有一番长谈,民主的理想,自由的向往。华侨在国外体验到民主的可贵,多么想把它引向我们祖国?如果我们祖国是个长满民主的花园,它将是千百万华侨心中的依靠!……”
此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信中内容只有当事者才明白。
“黄永祥!”云英双手颤抖,不自主地喊出他的名字,脚步也不觉踉跄起来。
“路不好走,小姐,脚底下要留神!”“推销员”为云英的失态打着掩护,同时也是对她的提醒:要顾及环境控制情绪!
“他没逃出去?”云英痛心地问。
“就在河对面的‘惠山农场’。”令人心酸的故事却是快乐地口吻,“推销员”的声调像唱歌:“当局对他不判、不放,准备囚死他!”
“我见到过他父母的‘寻人启事’。”云英难过地说。
“这正是他想要求您的。把他的消息传到国外他父母那里,形成国际舆论,迫使政府不得不放出他去!”
“我?”云英惊讶。
“就是为了这……他砍断自己的大拇指,褪出手铐,帮我越狱。”这“推销员”再也装不来歌唱式的语调,两只小眼紧眨着。
“可我上哪里去找外国人的关系呢?”云英为难地:“您知道,不管通过电脑网路还是正常通讯地址,联络这样敏感的事不会不受监视。搞不好不但不成功,反而暴露了小黄,会提前送掉他的命!还有……”她又慎重地说:“即使能对外联络成也要有可靠、可信的证据,不能仅靠这封信呀!”
“这后一点倒好说,他有一封血书和一截断指。实物在我那里保存着,我会很妥当地送到您手中。”
“在我的手中又能怎么样呢?要知道我可是个受监管的人呀!”云英说。
“那也比放在我手里强!”萧义雄急切地说:“我们这种人没有登上高层次的场面的机会,这些证据长期放在我手里也太受委屈。”他言语中不胜自卑。
云英明白他的意思,一个鸡鸣狗盗的人难以获得别人的信任。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云英不知道如何办好。
“我想,汴州已经辟成开放城市了,外宾增多,或许会遇到机会!”他设想着。
“即使有了这种机会,我又怎样才能接近他们?”云英问计。
“这……具体安排我就无能为力了。但我想,您大学生的身份又会外语,总会比我办法多些。更何况到那时这汴州市一定会清理户口、加强治安管理,像我这样的人到时候连藏身之地都找不着。”
“我……”云英内心有一股冲动:“没有把握,但可以试试!”
“这么说您答应了?”“推销员”欣喜地。
“我只是不能拒绝战友的委托,能不能办到还很难说!”云英有勇气也有顾虑。
“试一试总是必要的,万一不成再想别的办法。路是人走的,您说是不是?”他又恢复了“唱歌”。
“好吧,就先这样试着办!”云英下了决心:“那‘样品’呢?”她指的是血书、断指。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随身带着?为了保险和您的安全也不能让您随身带着。我会想个万全的法子送到您手中。如果有一天您的衣袋里或是手提包里多了点什么,千万别大惊小怪。干我们这一行的这点小本事还是可以手到擒来的!”他做个小偷手势。
云英笑了。“不过……”她说:“我希望这次是您干这一行的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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