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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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夏天到了,我们七八级的迫近毕业,大家或为论文忙碌,或为找路子求老师忙碌。一天,鲍、赵二人将我从图书馆中喊出:
“离京之前,应该再聚一次。以后,天南海北的,就难见面了。”
我说:“这自然是再好过的。”
“我们学校的,以及附近学校愿来的,先在此地聚一聚,时间定在本星期天晚上,因上晚上凉快些。然后我们几个人再去未名湖畔与北大、清华的学友聚一聚,其他学校的朋友,去否自便。时间定在下星期天上午。”鲍、赵说。
我想这样分两次,两个地方,人少些,便于相互细谈,便说:“这样好。”
“那我们马上派人发通知。”
鲍、赵说完,走了。
我仍在图书馆看书,我的座位正临南窗,清清夏气,时入室来。想到师大四年,虽未学到多少真知,但交了很多学友,日夜切磋,相互砥砺,值得终生回忆。而且海棠园春生夏长,秋衰冬瑟,留下众多美好记忆。
桃李芳菲、梨花春雨可忆,夏夜明月清风,秋园果香树翠可忆,细草熟识踱步可忆,廊蓬常听笑谈可忆。想到此,不禁举目俯瞰,数十米外,夏园一片青葱,两边高柳,夹道迎风;小片松林,大丛桃李,尽皆逞丰展茂。蘋梨枝头,乳果微散嫩香;海棠丛下,芳草轻沾细露。鸟鸣悦耳,池映青云。
正在我出神之际,有人用书抵我,回首一看,方知是李少川、王文贞、杨红蔓、黄琳四人,他们正在找座位。李少川与黄琳递一纸条给我,上面写道:香山诗社定于本月最末的星期天上午在海棠园聚社,望兄来会。
我心想,自香山首社始,已历四年,诗社大大地丰富并调剂了我们的生活。哪有不去的道理?日后,人各一方,相隔千山万水,许多人甚至一生都再不能见面了。但鲍、赵约定的学会相聚日子,近在眼前,我只得先琢磨本星期天晚上的聚会。
到了星期天黄昏,我去海棠园,一看鲍、赵、郑、黄、马、司马都在。彼此问候之后,鲍说:“我们学会原有17人,林毅,黄建出国去了。还有15人,杨国藩、周中正生病,孙、李有事,都不来。这样今天只能有11人聚会了。”
我看了一下,四周才八个人。
马刚说:“金芙蓉他们三个,在杨红蔓、黄琳那里玩,马上会过来的。”
不一会儿,金等三人来了。
鲍:“我们11人中,马刚、金芙蓉、唐英、徐文、天民和我六个人马上要毕业离校了。你们余下的五人将来也会天南海北的。但我们不要伤感,要有‘莫愁前路无知已’的气魄,我们不要害怕孤单,前头还会有千万个朋友。”
本来众人皆有些离愁别绪,相互不知找些什么话题,经鲍这么一说,心情转而轻松起来。鲍士奇又说:“希望大家将各自的肺腑之言倾尽,不负‘以诚相待’四字,如何?”
马刚:“你们师大的先讲吧。”
赵:“不要分学校了,七八级的要离校了,先讲吧。”
金芙蓉:“别客气了,我先讲吧。我这些年一直在想,读书要有用。你们看,步木真退学、杨雪贞病故、王雯丽遇难,都是我们爱莫能助的,这说明我们读书还没有产生效益。你们看,那些连校园也管不好的,竟让歹徒在大院子里把我们的女生糟蹋了。却还是照样做官,我们奈何他们不得,那川南的一个小小乡村干部的儿子,就利用权势与针尖大点的物质力量,迫使王雯丽与之结了婚。最后,竟让她丢了命。我们无可奈何。原因何在?在我们没钱,没有钱寸步难行呀,难怪香港的大富翁李嘉诚说,再伟大的理想都要由金钱来完成。我听说云南、缅甸边境有许多赚钱的机会。我已同家里、老师讲了,我要去云南边区工作。他们不同意,我也会去。到那里将赚钱和照顾杨雪贞父母合为一体。”
接着她把秋瑾的“只身东海挟春雷”一诗朗诵了一遍,又说:“对我们现代人而言,赚钱就是‘挟春雷’了。当官的为所欲为,就是他们既把持政治权力,又把持经济权力呀!我们要不把经济权力把握到手中,读书就是读进棺材,也不过是个满脑陈货的废人。”
马刚:“是呀,当年步木真退学回家,大家你拼我凑的,还是后来张武冒了尖,才济她的困危。眼前同学想进的都是机关、高校、部队。我呢?想到特区深圳去教中学,那里将来一定会实现人、财、物的自由大流动。到时我就有机会流动到实业部门,去赚大钱,留作改造我家乡用。”
唐英:“人各有志呀!我也立志于教育。一闭上眼睛,我就想到湘西山西那些衣不遮体、赤身裸足的穷孩子们,他们经常在一些学校门口转来转去,眼中充满渴望。我一定要回湘西的山区去。”
徐文:“我和唐英是真正的志趣相投了。我怎么也忘不了我的赵老师穷得连老婆也被人拐走,仍然坚持当一个山村小学教师。”
司马义:“我明年毕业,要回故乡的。我的故乡和田在塔里木盆地南缘,也是穷乡僻壤。我老想美国的西部原先也荒凉无比,后来却繁荣发达;但我们的西部,却一睡不醒呢?你们一定会问我喜欢什么?我喜欢新疆的160万平方的大地,那里一山一水,一沙一石,一草一木,一牛一羊,我都喜欢。我渴望有一天,乌鲁木齐和田都建设得如同美国西部大都市那样繁荣发达,马丁•路德金的梦想是黑人的权利,我的梦想是新疆劳动者的权利。天民兄曾在一封信中说:‘华盛顿,异人也。孙中山,异人也。’我要说:‘新疆所有的劳动者,异人也,中华所有的劳动者,异人也。’”
此时司马义眼中有滢滢泪花在显动。
我:“我的去向大体已定,是分到了南京长江边一所中学教书。我虽是江苏人,还没有见过长江。马刚兄比我见得早,前年夏天他南游吴楚,所着之《夏夜大江赋》,竟不让古人,给我印象极深。我巴不得一下子到长江边,立栖霞山头,燕子矶上,把酒凭栏,领略赤县神州之广大。教书我所喜爱,旅行我所喜爱,交友我所喜爱,华盛顿、孙中山之事业,我所喜爱。我希望与各位到社会上,能不失书生本色,永保锐气,尽宇宙天民之职责,以不负父母之生养,同胞之期待。”
鲍士奇:“我马上就要回到蒙古大草原了。我为大家再诵一下华盛顿纪念碑文吧: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诸位,这碑文所推崇事业,也就是我们这代人的事业。”
至此,大家都有些激动。
赵:“我也同样喜欢这碑文。我们有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大舞台,我是藏族人,但也是宇宙天民。为中华民族乃至于全人类兴利除害,是我的份事。我想对读书人而言,培养‘天下为公’意识,比增加杂碎的知识重要得多。这就是‘先立乎其大’。然后再推动他人促进‘天下为公’,这样就可以完成‘成已成人’的事业了。”
钱实行:“我马上也要回本省的。‘实’字是我始终经坚持的,纵使环境如柏杨所言之酱缸,我也经坚持实实在在,身体力行。”
广东揭阳籍的郑庄重、安徽毫县籍的穆蓉显得恹恹有病态,他们起身告辞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明后年才毕业,望各位事业有成,多多联系。”
“实在抱歉,我们俩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又对金芙蓉、唐英、徐文说:“等会,来我们宿舍玩呀。”
金芙蓉说:“她们昨天身体就不舒服,只是为了不让大家扫兴,才硬撑着来,也该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大家聊天,聊得很热闹。天空一碧万顷,流云薄如蝉翼,偶尔有流星转瞬即逝,华灯静照园林。直到深夜,大家才分手。
回宿舍的路上,碰到了几个学生抬个人,往医院方向跑,说是此生被分至中学教书,不合理想,与教师大吵一场,未能改变去向,故一怨之下,吃了不少安眠药。鲍、赵与我皆付一笑,觉得此公缺少男儿气概,也不去帮忙,各自回自己的宿舍。@(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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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