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管我是做啥子的?老百姓,老实人……怎么?提不得意见?”月蕙毫不退缩,她指着云英已扔在地上的“传单”:“明明大家都看得到的,一个戴鸭舌帽的人,向这位女同志手提包里塞进来的。可你说是她在发传单……”
“你看见了?”警司嗓子都变哑了。
“这不!那个人逃走丢下的。”月蕙指着地上那被公安故意忽略了的风衣。
几百只眼睛盯着,警司不得不向前拣起风衣。但就这样被拆穿把戏毕竟于心不甘,个人面子事小,政府“威信”事大,而且这本身就是一项“重大任务”。于是,顾不得在群众面前还需覆盖的那层遮羞布,明目张胆地放刁撒赖:“怎么能证明这风衣是别人的而不是你的?”他抖落着风衣,毫不掩饰自己的影射。
却更煞风景的是风衣内的“传单”,经他这一抖落陆续散出,满地成了纸片。
“怎么?”月蕙惊讶地问。她再也想不到有着“人民警察”称号的对方如此无耻:“你倒好大方哟!这么好的风衣送人?可惜……”她扯起一角比在自己身上:“太大了,我受不起,留给你自己倒差不多!”
大厅“轰”地一声,群众异口同声地笑起来,警司恼羞成怒:
“你!”他指着月蕙的鼻子尖:“妨碍执行公务?”
“你是公务?我妨害了你?”月蕙气愤至极:“你们放过坏人,拿好人出气,是公务?”
饭厅中又是“轰”然一声。
“……你敢说,她是好人?”警司指着魏云英,面对月蕙气极败坏地说。对他说来可算是抓到了把柄。
“当然,”月蕙针锋相对:“起码她没得错,别人把东西塞到她那里,她还不知道……”突然,她停下话头望着大家:“大家都看到的,对不对?……咦?你们大家为什么不讲话?……为什么不讲个公道?为什么?……你们的良心呢?……”她竟然再说不下去,哭了。
厅内静了场。
“是吧?”警司几乎笑出声来:“谁支持你?谁能支持你?……你撒谎,做假证明,是不是妨碍公务?……”
“哥儿们!”人群中忽然有人插话。
“怎么?”民警马上又紧张起来,他搜寻着说话的方向。
“噢……错了!”一位男子向着警司解释:“我是跟我身边这位哥儿们说话,您忙您的公务,不敢耽误您!我们这说的是私下的话。”
可是这种时候还有谁顾得是不是私下话?都竖起耳朵在听:
“哥儿们!”男子问同伴:“你们汴州当年有个包文正,包大人,他坐大堂的地方还有没有?有没遗址可寻?”
“找它做什么?”同伴反问。
“瞻仰,瞻仰。包大人脸黑、心正,不像现在年头黑脸的人不多,黑心的人倒不少!”
“找包大人怕是要失望了!”一个中年人隔着好几个座位大声插嘴:“不过有个地方倒值得你这外乡人一看……”
“哪里?”
“高俅的白虎堂!当年林冲上当受骗,那地方就在我们汴州!”
“我说话您可别生气,……”一个北京口音的人说:“您们汴州什么都好,就这样不好!”
“哪样?”中年人不服气。
“好坏不分,好人、好地方不留,净留些伤天害理的地方。”
“你怎么骂人?”中年人站起身来就要趋前理论。
“您怎么这么叫真儿?”北京人说:“骂高俅也算骂您?”
忽然有两个女声也在对骂:
“你踩了我的脚!”
“那是你的脚长得不正!”
“怎么说话哪?你脚才歪呢!”
“你脚后跟长在前头,讲歪理!”
“你腚门子长在嘴上,尽喷粪!”
有人洒汤;有人倒饭;“哗啦啦”有人的盘子摔落地面;“噗嗤”连声,有人的椅子腿折倒;有人笑得声震屋瓦;有人哭着叫苦连天;那位朗读《战国策》的老翁变了讲题:“郭沫若的《屈原》全然模仿高尔基……他在《雷电颂》中写:‘风呵!……你咆哮吧!……你尽情的咆哮吧!’,而高尔基的《海鸥》呢:‘让暴风雨来的更激烈一些吧!’,你看!文学大家他们之间也有互相渗透之处………”
民警们面对两个不肯屈服的角色已经是心余力绌,再加上群众的含沙射影更加不知所措。想要把魏云英和那位不知死活的女孩子强制带走,又怕犯了众怒、不可收拾;而就此罢手呢?当然那就徒劳无功,难以向上级交待了!
饭庄大门豁然洞开,簇拥进来两个人。一位是本店经理,另一位则对大多数在场者来说还是久闻其名而无缘识荆的戈进军。
戈进军身着警服,佩三级警督衔,脸上金丝眼镜,身材魁伟,微胖,和蔼可人。
在这种情况下与久违的前度情人相遇实在是件尴尬事,魏云英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对待。她站起身与他打了个照面,然后180°大转弯,倒骑在椅子上背对着他,她倒要看看他是如何为当前的形势结局。
戈进军不理会魏的反应,也对自己那庸碌的属下不屑一顾,笑容可掬地面对着顾客们:
“大家好!……艳阳当头的时刻,不热不冷的天。迎春花开了,桃花、李花都含了苞……”他轻松的语调,谈的又是轻松的话题:“大家是来吃饭的。家庭团聚,亲友相逢,谈友情、论生意,……生活提高了,大家截长补短的打打牙祭,来个小享受,对不对?……谁也不愿发生不愉快的事对不对?”他发问着,从群众的反应中寻找着同情的目光,可突然又话题一转:“可是……事情居然就发生了,就像我,……”他指着自己:“……没人请自己就来了,怎么办?……大家都不愿出事,可是事情有它自己的规律,说发生它就发生了!怎么办?……总该找出适当的办法来处理是不是?什么是适当的办法?归根到底还是党的方针,政府的法律、政策,对不对?是应该进行深入细致地调查研究,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对不对?是从维护我们的安定团结……”说到这里他特意地瞥了民警一眼,仿佛对他们的粗暴工作态度很不以为然。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戈进军继续他的演讲:“……说到这里,我想请求大家能给我们一点支持。请大家相信我们,我们公安机关秉承法治精神,有决心,有能力,处理好这一事件。分清是非,公道办案,讲求原则,绝不徇私。……现在,我提个建议大家看好不好?所有当事者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弄清事实,再讲明道理,判断是非,好不好?……马经理!你看到哪里方便?”他又谦恭地问着饭庄经理。
马经理迅速想了一下:“到我的办公室去吧!”
“请所有的当事者都去……好不好?有兴趣发表意见的同志也可以参加,民主办案嘛!”
他唯一的以魏云英为对象的话是个“请”字,并辅以礼貌的手势。
别看这一番信手拈来仿佛是语无伦次的讲演,比之于刚才公安们粗鄙却是龙鼠之别。戈进军在顾客的眼里变得可亲可敬。不愧是市委副书记的儿子,有水平,有风度,行事有则,态度谨慎、谦虚。有的人甚至激动地说:“到底我们汴州是人杰地灵,包黑子(包拯)的影子还算是留了下来!”
“拥护政府秉公办事!”人群中有人喊。
“人民政府为人民做主!”有人附和。
几个小孩子继续拍手唱歌:
“……秃老鸹钻进林子里,吃杏吃桃不吃李,
花尾巴孔雀飞过来,捋(理,读如ㄌㄩ、上声)顺了翎毛把屏开!……”
戈进军亲自点数着进办公室的人数,可是遍查不见那个出尽风头的四川女“辣子”!
警司似乎也为这项疏忽着慌,他们两眼盯着新权贵的上司乞求指示。
“找找!”戈进军两道严厉的目光,然后以和蔼的姿势对着走进办公室的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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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