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这可能有困难。”魏仲民针对要女儿去派出所“汇报”的要求慢条斯理地代答。
“怎么?”小段恪于彼此身份不便翻脸。
“我女儿自出事之后,身体、精神都不正常。目前正在家休养,勉强到你们那里去‘汇报’可能不会有好效果。”魏仲民的话软中透硬,言下之意是无意执行这一命令。
“这就难办了!”小段为难地说:“对‘监管’采取不合作态度,可是对她本人不利!”
魏仲民狠抽一口烟不再做声,态度很明确,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好吧!”小段不愿纠缠:“我的任务是下通知,通知到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服从不服从是你们的事,后果你们自己负责!”说完他要走。
“等等……”魏云英冲出门外:“小段同志。”
“谁是你的同志?”小段被魏仲民“首长”气势所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而且他所斥责的内容确也是“原则”。承认与一个“刑满释放分子”是同志,严格说来是“丧失立场”的。
“好,好……”云英先是一愣,然后陪笑似地说:“不叫也好,省得给您添麻烦。我请你转告您们领导……”
“什么?”小段双手环抱在胸前,态度轻蔑。
“……如果你们有法院、检查院的传票或逮捕证……”云英平静地说:“或无论什么有效的法律文件来逮捕我,我随时可以跟你走。押、打、杀、剐,随你便!可是,如果仅凭你们这法外之法……”
“什么叫法外之法?”小段抓到了把柄。
“搞什么定期汇报,思想转变,”云英不做正面回答只表明态度:“我做不到,死也做不到!您回去可以向您们领导说,就是进了火葬场也不会转变!”
“好样的!慷慨,激昂……”小段讽刺。
“布鲁诺为坚持哥白尼的‘日心说’被教会烧死,孙中山也曾被宣布为暴徒。全世界都在不同程度的向民主进步,再维持中世纪的治国理念行不通了!”
“什么中国世纪?你说谁是中国世纪?”可惜魏云英看错了对象“片警”不懂“中世纪”的含意。
魏云英苦笑道:“你回去问你们领导好了!”
“啧……啧……”小段的表情就像欣赏表演:“好大的口气!你这一套该到天安门前去说,在我面前未免太浪费了。告诉你!我是来下通知的,不是你的通讯员,没有义务再替你向别人去传达什么。有什么话你自己去说,我的任务完成了。服从不服从你们自己决定!”说完就要走。
小段的话大致还是符合身份的。“片警”的作用其实就是上级的嘴巴与手脚的延长,本身不能独立决定任何问题。云英也明知道他并不是一个适合的辩论对象,但积压已久的怒火却不能自已。到底是个女孩子,遇上徒费精力的对手,竟委屈的坐在门前台阶上哭起来。
走到院门的小段本有落败的感觉,很想回身再逞一番口舌之利的。但看到魏云英哭鼻子、抹眼泪,觉得“好男不跟女斗”,甩甩手、用鼻子“哼哼”两声走了。
魏仲民两眼盯着“片警”的背影,似是自语又似警告地说:“看样子又要出现什么政治动向了!”
云英气愤地上前“咕咚”一声关上大门。
忽然,她发现门下不知什么时候递进来一张卡片,拾起一看:
“鹭鸶牌瘦身粉,现代科学的巨大发明,女士们的福音!”上面还印着样品及节录的疗效证明,印刷粗糙。
魏云英不但止住了哭,她的嘴竟惊讶地半天合拢不来。
“鹭鸶”是“六四”的隐语。还在天安门绝食期间、同学们为预防万一而相互约定的。准备在一旦发生不测时、用于彼此再联络的暗号。现在这张卡片不期而然的到来,说明有“战友”想要与她连络,需要她的合作,“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她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找到这位“战友”同上征程,哪怕粉身碎骨,千刀万剐!
她来到一楼,拿起电话,按照卡片上的电话号码就要拨号……
“弄清来历了吗?你就冒冒失失的打电话!”魏仲民冷冷地、不以为然地说。
云英猛然被提醒。是的,不可莽撞!今天早晨就有不明来源的电话要她“避嫌”。而现在,正在她与“片警”激烈争辩中,这一卡片悄悄到来。这是偶然,还是同一事情的两方面?想到这里、不自主地放下了电话。
但是,再思再想觉得卡片是钓饵或陷阱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即或是圈套也应该弄清其阴谋之所在。不过在家里打电话显然是不明智的,因为即使像父亲那样的厚道人也知道自己的电话会被偷听。
魏云英连中午饭也不想吃,只对父亲说了声:“我去去就来!”推出自行车,走出家门……
这是一个僻静的巷子。魏家东、北两界是一家教堂。常年无神论的宣传、对神教人员的歧视压制,使得它颓圮败落,信徒屈指可数。改革开放后虽经修缮仍是门可罗雀。在教堂与魏家的西面是所大门向西的小学。虽然孩子们不时吵吵闹闹,究竟是隔了一道墙,闻声不见人也算是闹中取静了。至于魏家对面则是市卫生局的后墙,更是文明规矩的所在。
魏云英有车不骑,推着走。先向西沿小学转北,顺学校与教堂的北墙向东踏上大街。所以如此是她要想让那可能的监视者现身,认清其外貌特征以便有所规避。转了一圈竟无所发现。魏云英不由得心中佩服起来,可见公安机关的监视技巧大有长进。
她不再犹豫,骑上车飞快沿集贤街向大相国寺方向驰去。路经一家公用电话站,她突地下车……
卡片上的电话号码已经可以背出了,她从容地拨着……
“喂!找谁?”一个女声。
“我……”魏云英竭力镇定着自己:“我想找鹭、鸶、牌瘦身粉的销售人员……”
“喔?……他们呀!”对方惊讶地口吻:“……他们在这没有人,今天他们在杨家湖办‘展销’,人都到那里去了!”听来对方同样也是一家公用电话。
云英不禁有些失望,但想了想这却正是安全妥当的做法。倘若一找就可见面,那反而成儿戏了。
她又回到相国寺,对善男信女的礼拜做了细致的观察,好像要推测那神秘的内心世界。随后,离开佛殿来到市场,在一家衣摊前对一身白色西装与衣贩做了一场漫天就地的讨价还价,终于没买成。于是,再取出存车,气定神闲地沿中山大街慢悠悠向杨家湖骑来。
果然,在公园大门口有一家公司在“展销”,但遍寻不见“鹭鸶牌瘦身粉”。
“请问……”云英终于忍不住向销售人员打听:“有‘鹭鸶牌瘦身粉’吗?”
“什么?”销售小姐不懂。
云英重复一遍,销售小姐仍摸不着头脑。这时走来一个小伙子:“什么‘路…似’?路易十四,还是‘鲁姒’?……噢…我明白了!是英文Rose⎯⎯玫瑰牌,对吗?”
小伙子够聪明,但却不是云英的目的。很明显又是一次失望,不过也只好将错就错以策安全了:“是呀!有吗?”
小伙与姑娘同时摇头:“我们不卖瘦身粉!”
“再说……您小姐这体型似乎也用不着减肥呀!”小伙拍起马屁来。
云英无意开玩笑,转身离开。销售小姐还在身后忠告:“别相信那些骗人的玩意儿!减重、瘦身、隆胸……没一样是真的!”
云英无精打采也是无目的地蹬着车。
身后忽然飘来一个男声,像是自语又似在唱歌:“我多么想接近你,可是你身后有人跟着,……我想找你说话,可是那人挡着。……”说是一个专对女孩子献殷勤的小流氓却更像些。
云英不自主地转头一看,同样一个骑车人,大口罩遮脸。在与她擦身而过时又唱道“我会跟着你,直到你回心转意!……我会找到你,再联系,后会有期!……”自编的歌词、颓唐的曲调……
云英紧蹬几步想追上他,但却力不从心。只能越来越远的看到此人身段魁梧、灰绿色棉猴背后一个大字:忍。
追进火车站广场连“忍”字也不见了。
从西安到徐州的慢车在此停站,这里云英遇上一件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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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