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文陆明白了,这是个逃犯,不知怎的被他挣脱了手铐的一端。他是想以价值不菲的钱包来赎回他半自由的身体,找他这个锁匠为他打开那另一端。
文陆装做胆小如鼠的样子,哆嗦着口唇央求道:“大哥,这可太吓人了!您有难处我也有难处,您这是要叫我替您‘蹲局子(坐牢)’……”
“用不着装这饧像!”来人斥道:“人家学生们手无缚鸡之力还敢跟当局玩民主,你担待这点小事算什么?再说不亏你!这只钱包归你,起码够你三四个月挣的。”
使文陆真正感到为难的是至今也没弄清对方的确实身份。他究竟是“六四”脱险人士,还是江湖好汉、强盗、骗子、小偷?听说话用词前者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又把“六四”说得活灵活现。说是后者则又不像会有如此大的手脚。
“实在对不起,大哥!我不敢!”文陆决心进一步试探,仍是一付胆小的样子。
“那就麻烦了!”对方沉下脸来。
“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就更麻烦了!”文陆不软不硬。
“我有个外号,你知不知道?”
“我人小,知道的少。”文陆答。
“我的外号叫鬼见愁,我求人办的事向来没落空过。”他声音沉重地说。
文陆想了想,鬼见愁的名子好像听麟子说过,似乎是在华北一带活动的义贼。是不是眼前这个人呢?仓促之间无法辨得真假,而眼前的事只要稍微疏忽就能惹上一场说不清的官司!
“我微不足道,大哥!……没有外号,不过有个小名叫‘六子’。‘六’知道吗?就是‘混’!江湖呆的时间不长可混的场合不少。我求您,大哥!收起钱包,开门走人!我不懂事,可‘开言不论他人非’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您请吧,我求您!”他把提包硬是塞回到对方口袋里,然后逐客。
“嘿嘿……”鬼见愁淡然一笑:“你估量我不能多耽搁时间,想跟我‘泡’,把我‘泡’走对不对?告诉你!今天不办完这件事我就不走。要是有人来抓我,我就咬你是同党!所以,我不怕你‘泡’。今天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我盯上你了!”说完,“啪”地一声,从腰里抽出一把七寸尖刀拍在案上。
文陆其实早就料到有这一步,在与对方唇枪舌剑之时,就装做害怕的样子暗暗退身向灰虎靠拢。此时不敢怠慢,轻轻解开灰虎的脖锁,在它臀部一拍!
灰虎腾地起身,呼啸一声越过火炉,半空里向鬼见愁脖颈叼来……
那鬼见愁确然了得,不慌不忙,只用右手拒挡,几个回合下来灰虎竟沾不得便宜。而且文陆惊讶地发现,对方竟能手下留情,只用刀把与灰虎纠缠,不用刀尖伤它。
可是,文陆却觑得机会用火钩搭上对方左手铐的链条,猛力一拽。鬼见愁不提防有此一招,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向炉子上碰来,文陆也网开一面,将肩膀一顶使他脱离烫伤,滚在地下。趁势文陆把那手铐就近铐在工作案下的铁支架上,鬼见愁成了“俘虏”。灰虎扑上欲咬却被文陆喝止。
鬼见愁愣了半天才缓过神,端详著文陆“哈哈”笑着:“行,行!小兄弟也是练家子,会两手!哥哥我打雁遭雁鹐,想不到今天栽到你手里。我服了,服了!”他把刀插进腰间,站起身用右手扑土,受左手的限制他已靠近不了文陆,索性掉转屁股又坐在原来的椅子上:“不知兄弟师出何门?”他还有心谈师论友。
“家传,”文陆却不愿露底细:“跟我哥练过几手。”
“令兄大名?”
“张文隆!”文陆不无自豪。
鬼见愁失望地摇摇头:“孤陋寡闻,没领教过。倒是你们河北人有个叫李麟的有些耳闻。”
“他怎么样?”文陆不知道麟子哥的大名竟江湖流传。
“他替妹报仇杀恶霸,人称他是活武松,是条汉子!”
“哦,你认识他?”文陆觉得好笑,对方这可真是在圣人面前卖经了,没想到在他眼皮下即是李麟左右不离,不是亲兄弟却赛过亲兄弟的“真兄弟”!
“不认识,闻名而已。”鬼见愁说的是实话。
既然对方与麟子个没有瓜葛文陆也就无所顾忌。他把话迅速又转入正题:“现在您打算怎么办?”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我,但凭发落,无怨无悔,只是……”他说了半截不说了,右手又拿起案上已被遗忘了的香烟:“能再抽一根吗?”他突然问。
文陆不置可否地望着他。
鬼见愁打开炉门像是要弯腰取火剪,忽地,他右手从大衣里怀里取出一个纸袋就要向炉膛内丢去!……
文陆本就警惕着,此时当然不能怠慢。他用仍在手中的火钩一拨,那纸袋飘落炉外,鬼见愁纵身去抢,却被左手铐牵制手长莫及。急得他捶头打脸,仿佛不胜追悔,然后“噗通”跪在地下:
“兄弟……兄弟!好心的兄弟,我求你,……我落到你手里,得罪了您,你怎么处置我都不含乎。杀,剐,上刑场,都任凭你,我毫不怪你,只怪我本事不济,料事不精!可是……我求你,我求你,只答应一件事,把那纸口袋毁了,烧了!这样就是我死了,鬼魂也不会来缠你。我的徒子徒孙也不会来找你报仇。我求你,求你!……”
显然这纸袋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文陆拣起它就要打开……
“别,别!小兄弟别看!我求你!……”鬼见愁磕头触地,地面被碰得闷声发响。
大概也想凑热闹,灰虎也狂叫不止。
文陆一心想弄个明白,他不顾鬼见愁的哀求就要揭开那纸袋的封口……
忽然门外传来人声:“这是哪儿来的狗叫?张文陆!……你养狗了?”说着前门就要被打开……
鬼见愁是江湖老手,文陆也不是“嫩雏”。二人各自迅速的反应,文陆把纸袋随手塞进货架靠墙的夹缝里,鬼见愁反身倚在工作案上,以敞开的大衣遮住那被铐的左手……
来人四十岁左右,大衣袖口上配着一道红箍:“警民联防”。
灰虎狂叫被文陆喝止。
“张文陆!”联防队员瞪着两只大眼:“市场公约规定不准养狗,你是明知故犯是不是?”
“是,是!……不,不是,老赵同志……不是!……我错了,我错了!认罚,认罚!……”文陆狼狈地张口结舌。忽然他看见鬼见愁背着来人向他挤眼并用手指着他自己,于是心领神会,一个移花接木之计涌上心来:“是我这位老哥,他第一次到我们市上来,不懂规矩,带来一只狗。也是我们存了个侥幸之心,觉得下雪天人少,不会惊扰别人……”
“是呀,是呀!”鬼见愁竟随声附和:“不怨我这小兄弟,是我不懂咱市规!认罚,我认罚,……也该罚!”说着抽一根“大中华”塞到来人手上。
文陆赶紧为他点烟。
“这市场公约是大伙订的,县工商局批准的。你不遵守,他不遵守,岂不成了废纸?”老赵继续训斥,但口气却缓和许多:“这狗可不同于别的畜生,容易传染狂犬病,真有个好歹你兜得了?”
文陆、鬼见愁都唯唯称是。
“赶紧处理了,下不为例!”他吐了个烟圈,意思是网开一面了。
文陆兄弟平日人缘不错,在“市场管理处”眼里是“守法户”。
“干什么哪?”老赵改变话题,眼睛打量着鬼见愁。
“下雪天,活少人也少。这位老哥专为找来聊聊天,解闷,顺便……”文陆比划了一个酒盅姿势:“您有空没?一块暖和暖和!”文陆装做要拉干部“下水”。
“是呀,一块喝两盅,去去寒气!”鬼见愁也推波助澜。
“别,别!……”老赵推辞,他模仿电影中日本鬼子的腔调,先指着香烟:“这个的……还可以!”又比了个酒盅指着说:“那个的……不行,腐败大大的!……”
大家笑了。
“赶紧把狗处理了!别让别人挑理。”老赵说着轻松告别,鬼见愁把一盒“大中华”硬塞到他口袋里。
干部刚一离开鬼见愁就要说话,可是文陆却忽然把手指竖在嘴唇上打了个“嘘”,原来那老赵又回来了:
“忘了提醒你。大雪天,人少,要注意安全!防火、防盗、防事故。刚才‘联防队’还打电话通知,惠山监狱农场逃了个刑事犯,要我们注意缉拿呢,可不敢麻痹大意了!”
文陆冷眼看鬼见愁,他躬身弯腰诺诺称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他倒是这里的主人。
二人再次送走联防队员,从门缝里看着他远去。鬼见愁对着文陆又鞠躬又作揖:“兄弟!兄弟!哥哥我这双招子(眼睛)白长了,有眼无珠!哥哥我把你当成是‘趟路的(即为政府效力的坐探)’实在该死!我明白了,你是‘场面人(自己人)’哥我向你陪礼!……”
文陆没有接他的话,却向货架后取出纸袋对他说:“要是烧了的话你不后悔?”
“那是,那是,……”鬼见愁接连点头。
“这到底是什么?”文陆好奇心又上来了。
“你打开看看!”鬼见愁阴沉着脸反而怂恿著文陆。
文陆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一封信和一个锡纸包裹的扁酒瓶。再小心地揭开锡纸,却吓了一跳,酒瓶里泡着一个人的大拇指:“这……这是什么?”他的心呯呯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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