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
人布伦登(Edmund 诗Blunden)于一九四二年写道:“我们愈来愈常踏上朝圣之旅。”
如今我们又再度愈来愈常踏上朝圣之旅。
在西班牙,前往圣雅各伯的沿途有许多关闭了数百年之久的中世纪旅店,如今又重新开张来接待巡礼路上的大量新访客。欧洲正在经历一场复兴运动,虽然上教堂的人不断减少,朝圣者的人数却稳定增加。
我从巴勒斯坦回来后不久,无意间读到一篇捷克作家西列克(Václav Cilek)所写的优美论文,题名为〈看不见的蜜蜂〉,文章开篇写道:“默默前去朝圣的人愈来愈多,朝圣的地点开始改变。在石头上,在森林里,都会看到小型的献祭——用小麦编织的花束、一束石楠上插着一枝羽毛、用蜗牛壳排成的圆圈等。”
我认得路边的这些装饰,那是微小的、对世界所做的重新布置,当作暂时性的路标,我在步行的过程当中经常遇到。确实,我每个月走在古道上,几乎都会看到或听说有人踏上徒步之旅,他们的目的超越了单纯的运输或娱乐,终点则多少具有一些神圣性。
成千上万这样自创的朝圣活动正在发生,通常与世界上的主要宗教无甚关联,其严肃性和神圣性也参差不齐。各个偏僻地区都有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从事他们的信仰之旅,相信某些向外出走的行旅,终将成为返回内心的旅程。
泥炭之地
我正在寻找的那条小路就通向这条岩道,就在格利欧马巴峰的脚下。这些我都知道,但就是找不到那条路。
之前别人是怎么跟我说的:你需要找到根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
那不是绵延的小径,只有一些石头标示出路线。但我走过的地面上,可能是路标的石头成千上万。各形各样的岩石从沼泽地现身,有加农炮、鲑鱼、列方廷教徒帽、主教冠、僧侣袍、蘑菇和鱼鳍。
我在路面上来来回回走之字形,想要找到那条石头标记的路线。徒劳无功。
我趴在地上,看是否能找到那条线。一无所获。
那条路线仿佛一道破解不了的谜题:怎么可能在满是石头的小径上找到石头?怎么能在符号遍布的荒野中找到符号?
我开始想,这条小路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我离开赫布里底海,上到赫布里底荒原,目的是要找出一条已经部分湮没的小路。我之所以知道这条路,并不是因为它出现在地图上,而是因为听说了一系列相互矛盾的传闻和回忆。
这条路起于路易斯岛西部,向东南方曲折蜿蜒直抵哈里斯岛,人们指路找路时,都是用皮克族那种连连看的方式,从一个牧羊人棚屋走到另一个棚屋。
但这不对,其实这条路是从名为小艾德半岛(Aird Bheag)的海岸线出发,翻过高高的垭口,然后一路下到西海岸一座荒废的小村庄米拉斯塔(Mealasta)。
这条路是以一块块竖立的石头标记出来。不对,是用堆叠在巨砾上的古梅索不达米亚式金字塔状叠石。
不对,是三脚塔,也就是三块窄长的石头,一端在地面上,另一端相互斜靠而形成的叠石,这种叠石的构造源自赫布里底人,他们用这种方法安放新砌的泥炭砖,这样泥炭砖就能在风吹日晒之下迅速干燥。
据传这条路最初修筑于一八五○年代。不对,建造年份不可能早于一九二○年代。建造者是个小农,靠自学精通希腊语,而且一九五○年代还在日志中记下英国海军船队如何行经这段显无人居的海岸。
不对,他只会说盖尔语,但是某个乌伊格的妇女竟然有一张他的照片……
没错,这条路在存在于大地之前,已经先存在于民间口传,而我在踏足其上之前,应该先将之当作故事来追索,就像从一堆叠石走到另一堆叠石,我得从一个线索追踪到下一个线索。像一支民歌,一首口传的诗歌,一条伊恩的海上航线,每次叙述都带来一些微妙的变化。
因为所在之处地形的关系,这条路的性格难以捉摸。黑色的泥炭和灰白的片麻岩是西部诸岛两种主要的地表物质,而这两者都对造路不怀好意,且方式各不相同。泥炭吞噬道路,片麻岩排斥道路。
片麻岩非常坚固,经受得起数百万年的地质变迁,很难在上面留下足迹。而泥炭多水有如海绵,除非反复践踏,不然路径很快就会被吞没。
因此,是成千上万人的足迹将西部诸岛结合起来,但那不是陆地上绵延的路线,而是一块又一块能够彼此相望的叠石或立石所构筑的小径。◇(节录完)
——节录自《故道:以足为度的旅程》/大家出版社
责任编辑: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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