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羽翼女孩的美丽与哀愁(2)
事实上,我的故事就跟其他人的故事一样,是由过往及一份祖谱开始的。
接下来,就是我年纪轻轻的生命故事。
一开始只是我这年轻女子的简单研究计划,也就是一九七四年的某个周末,我在西雅图中央图书馆搜集我出生时的资料,这个举动后来却带领我跨越一片又一片的大海,穿越一块又一块的大陆,接触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语言,且花上许多时间理解我到底是谁,而造就我的一切因素又是为何而来。
我必须率先坦承,我或其他关系人可能随着时间忽略,或我早就忘却某些事情。我的研究破碎片断,我曾抛下研究,尘封一阵,然后才重拾、打散,多次重新整理。这样的研究并不全面,也不是公正不偏的。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我印象中自己的生命故事。就我所知,这些事情都是千真万确的。我的家族、我的生命周遭充满故事与神话,也许某些会让你嗤之以鼻,这么说吧,到头来,我发现这些故事称得上是奇异又美丽,而且都是真人真事。
二〇一四年三月
第一章
我的外婆艾蜜莉安.阿杜.索兰奇.胡在她十九岁生日前夕,已经三次坠入情网。
外婆出生于一九〇四年三月一日,是四个孩子中的老大。四姊弟都在三月一日出生,紧接在艾蜜莉安出生后一年的是荷内,然后再一年是玛歌,最后是一九〇七年出生的琵黑特。
每个孩子都是在鱼的星座下诞生,要理解这家人都是纤细敏感,甚至可以说是莽撞、感情用事的人应该不算太难。
孩子的爹博容嘉.胡是个知名的颅相学专家,他在此一领域的伟大贡献莫过于他头上及手背上如同一枝黄花般金黄的毛发,以及他讲起法文来还带有些微布列塔尼口音。
博容嘉能够轻松用一只手臂抱起四个孩子,另一只手还抓着家里的山羊。
我的外曾祖母跟她的先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博容嘉高大夸张,可以说是跟高山一样,他的妻子却瘦小、虚弱,走路的时候总是弯腰驼背。她的皮肤是暗沉的小麦色,他却红润有光泽;她的头发乌黑无光,他却是亮丽的金发;每次博容嘉走进室内,大家都会转头看他,他的妻子却以完全不占什么空间著称。
她其实很少发出什么声音。事实上,负责接生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祖母的滨海特鲁维尔小村庄里的医生,他在接生的途中,花了不少时间探出头来,仔细观察这位妻子是否还活着。
屋里静悄悄的,让人心神不宁,所以要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也就是我的荷内舅公,这次医生在最后一刻拒绝接生,害得博容嘉只能用他那双穿着长筒袜的腿,一路急忙飞奔十七公里,前往翁弗勒找最近的产婆帮忙。
外曾祖母嫁给博容嘉.胡之前的资料完全查不到。她唯一存在过的证据出现在两个女儿艾蜜莉安和玛歌身上,这两个孩子都有她深色的头发、小麦色的肌肤,以及浅绿色的双眼。家里唯一的男孩荷内则继承了父亲的长相。年纪最小的琵黑特则有父亲浓密的金色鬈发。四个孩子都不晓得母亲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妈妈”,后来也来不及让他们改口用别的方式称呼她了。
不晓得跟博容嘉庞大的身躯有无关系,但在一九一二年的某个黎明拂晓之际,博容嘉发现这个小小的法国村庄已经容不下他了。
他想像一个充满汽车、高耸遮阳建筑的地方,滨海特鲁维尔只有一个鱼市场及博容嘉的颅相学工作,他不断在女邻居之间来去。他的手指急着想要触摸没有碰触过的头骨起伏。
所以,在那年的三月一日,也就是大女儿艾蜜莉安八岁生日、荷内七岁、玛歌六岁、琵黑特五岁这天,博容嘉开始提到一个他称为“曼哈屯”的地方。
在家外头从水井打水的时候,他对邻居说:“在曼哈屯啊,要洗澡或洗脸的时候,只要转开水龙头就成了,我的同志啊,听好,不只是水,而是热水,你们能想像吗?就好像每天早上迎接你的就是浴缸里的奇迹啊。”
然后,他会开怀大笑,其他人则怀疑起博容嘉.胡的精神状态也许有些不太稳定,考虑到他的体型,大家都希望他能正常一点。
滨海特鲁维尔的女人因此惊慌失措,男人也是,因为他们最喜欢讨论的对象就是博容嘉了,这是博容嘉把颅相学执业器材卖掉短短一个月后的事。
他换来六张游轮法国号三等舱的船票,家里每个人一张,当然,除了他们家的羊。他教孩子英文数字的一到十怎么说,他还乐得告诉孩子,美国的街道跟他们见过的街道都不一样,不像滨海特鲁维尔,街道上都是泥巴,美国的街道是由一片片青铜铺成的。
我年纪轻轻的外婆艾蜜莉安插嘴道:“是黄金。”
如果美国真如她父亲所言是个让人如此惊艳的地方,那美国的街道肯定会铺上比青铜更好的东西。
“别傻了。”博容嘉温柔地告诫女儿:“就算是美国人,也知道不该用黄金铺地。”
我在研究里得知,法国号是法国工程科技的奇迹。法国号有一般货船的两倍长,是当时速度最快、最豪华、服务最好、伙食最佳的法国船只。法国号的处女航从距离滨海特鲁维尔四十二公里的勒阿弗尔启航。
一九一二年的勒阿弗尔是个有明显阶级区分的地方。东边环绕着蒙蒂维利耶、阿弗勒、冈弗维尔的村庄,塞纳河从翁弗勒分隔了这个城市。十九世纪末,附近的山维克、布莱维尔的村庄合并进勒阿弗尔,原本古老的下层城市上方多了建设出来的城市,连接这两个区域的是复杂的八十九阶阶梯以及缆车轨道。
靠山的大宅住的是有钱商人及船东,他们都是靠着十九世纪初,勒阿弗尔扩张的港口致富,因而占据了上半部的地区。市中心有市政议会、省辖区的行政中心、法院、勒阿弗尔足球俱乐部,还有土耳其澡堂。
这里有博物馆、赌场,以及好几间豪华的昂贵酒店。……
同一时刻,勒阿弗尔工人阶级住的郊区与老旧地区,还有港口附近的住宅区,以及水手、码头工人、劳工所工作的地方,都遭人遗忘。这里充斥着疲累和有一天、没一天的劳动活儿,没处理好的臭水沟,以及有碍健康的生活环境。
当地的墓园因为一八三二年霍乱大爆发而爆满,结核病在此找到一个又一个受害者。这里有波西米亚人、红灯区,还有那种主持人特别阴柔的夜总会,男人连帽子都不必摘下,就能付钱喝杯小酒,享受一点娱乐。
当上半部有钱的勒阿弗尔人正举杯欢庆自己受到眷顾又成功的辉煌日子时,住在贫民窟里的人只能在损害健康的环境、排泄物、混乱、孩童早夭的毒恶气味里慢慢朽烂死去。
对胡家的孩子来说,船只停泊的码头是首结合了有趣景象、气味、声音的乐曲,异国与一般的事物全都纷扰地搅和在一起:海边咸咸的空气,咖啡豆与酸掉鱼血加乘在一起的刺鼻味道,货船旁边有一堆堆外地的水果及一个个粗棉麻布袋,还有流浪狗猫因为皮肤病而搔着肚子,最后就是一件又一件标记着美国地址的沉甸甸大皮箱和行李箱。
艾娃的翅膀承载着巨大的忧伤,关于她不寻常的家族,关于她无法诉说的寂寞,也关于她深埋心底的秘密。这对翅膀代表什么?她的家族诅咒又是什么?艾娃准备好了,唯有揭开这一切,她才能获得自由。◇ (节录完)
——节录自《羽翼女孩的美丽与哀愁》/皇冠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