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强扶弱,尚可逞一时热血快意,但在行侠仗义之后付出的代价与面对的现实,恐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若能随遇而安,善始善终,方不负真英雄、真丈夫之称。那三拳击毙镇关西的鲁智深,付出的是安稳潇洒的人生,面对的是亡命天涯的孤独之旅。
这一段旅途,鲁智深出过家,亦破过戒;杀过人,亦救过人。他是个不在戒律之中的和尚,也是个志在名利之外的侠客,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以什么样的身份行走江湖,甚至看不透自己的本心,不变的都是他舍弃前尘的大勇和无私忘我的侠义。
福从祸中生
提辖鲁达一去不复返,在百姓这儿,他是惩恶锄奸的英雄;但在官府那边,他却变成畏罪潜逃的凶犯。世人怎么看,他眼下是无心思量的,保住性命才是当务之急。他自渭州逃匿,犹如失群孤雁、漏网活鱼,慌不择路跑过数个州府。那通缉的律令也如影随形追了上来,在代州雁门县和鲁达撞个正着。偏生鲁达不识字,当地人高声读罢通缉令,方才明了处境的危险。
尘世际遇总是难料,也许昨日被你救下的路人,成了明日助你脱困的恩人。危难之际,街上忽然冒出一个老者,把他拉扯到僻静处说话。竟是半月前他几经周折救下的金氏老父。原来父女俩在回乡路上,在此地遇到一个老友便住了下来,女儿更是苦尽甘来,嫁给当地的赵员外结下姻缘,日子过得富裕美满。金氏知恩图报,赵员外更为他想出一则万全的安身避难之法——于五台山文殊院剃度出家。
鲁达是个粗鲁汉子,无论从形象和性情来说,他与和尚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也亏得他有四海为家的豁达,不须多虑,一口应承下来。这决定看似草率,却要知他乃天孤星下凡,踏上修行之路或许正是命途安排。而他此时灵性未显,出家只当是权宜之计,那么后面屡次打破清规也在情理之中了。
“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寺中智真长老的一首佛偈,将鲁达脱胎换骨,变成了鲁智深。
初入佛门的鲁智深,一如懵懂无知的孩童,身在缁衣金经之处,只有通身的不合时宜。拜见智真长老,便自顾坐在禅椅上与长老相对而坐。赵员外提醒后,他一句“洒家不省得”立刻起身。落发时,鲁达舍不得胡须,对净发人道:“留了这些儿还洒家也好。”长老与他摩顶受戒,他也道:“洒家记得。”惹得全寺人偷笑不止。
这般行止全然是一位江湖莽汉,哪有半点出家人的影子?无怪乎众和尚见了他,纷纷认为“不似出家的模样,一双眼却恁凶险”,所以极力排斥。只有智真长老独具慧眼,说他“上应天星,心地刚直”,他日“正果非凡”,力排众议将他收留。
酒肉穿肠过
不出众和尚所料,新入寺的鲁智深果然为文殊院带来诸多烦扰。鲁智深独享“特权”,不参禅、不诵经, 总归他虽特立独行,并未妨害他人。
谁知在山中避世四、五个月后,他久静思动,私自下山去也。在半山腰,他遇见一个挑酒的汉子,酒瘾一犯,顾不得什么清规戒律,强行将他的酒坛抢来,喝个酩酊大醉。他更乘着醉意,褪下袍袖缠在腰间,露出背脊上的刺青,踉踉跄跄、毫无遮掩地返寺。
山寺和尚见了他这烂醉模样,哪个不怒?吵嚷着要施以惩戒。鲁智深旧性未除,大醉之下更是无所畏惧,不待同门杖责,他先动起手来,一掌一拳将其打倒在地。幸得智真长老出面制止,安抚他先睡下,待次日酒醒再仔细教诲。
第二日,智真出于佛家的慈悲,好言好语地劝诫,鲁智深清醒后自知失礼,亦老老实实下跪受教。果然之后的三、四个月,鲁智深谨言慎行,寺中复得清静太平。
谁知某一日天气骤暖,鲁智深又生外心,前事抛在脑后,再次信步踱出山门。
这一次,鲁智深径直到了山下的市镇,自以为寻到好去处,饶有兴致地闲逛起来。他路过一家打铁铺,武人的本性被激发,让店家打了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与一把戒刀,比普通人用的兵器重了几十斤。
他又来到市镇偏僻处的小酒店里,这时狗肉、浊酒对他而言也成了人间美味,尽情享用。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模样让店家看得目瞪口呆。
第二次回寺,鲁智深惹出更大的麻烦。他先是在半山腰练拳,无意中打折了亭柱;上山来见寺门紧闭,拔葱似的拔下栅栏上的木头,将门外两座金刚塑像打得东倒西歪,声响震天。
寺中和尚慑于他的武力,悄悄放下门闩飞也似躲起来。鲁智深入得寺中,有一二百僧人手执著器械严阵待发。鲁智深毫无畏惧,掰下两条桌腿,和众人打斗起来。一时间,寺中大乱,伤者甚众。
最严重的是众僧被他搅扰得苦不堪言,不敢在寺中继续修行。智真长老见祸越闯越大,把他强留寺中也是徒增罪孽,只得安排他去大相国寺安身立命。
倒拔垂杨柳
鲁智深虽然做事莽撞,待智真却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当得知被赶出寺时,他茫然无措地问智真:“师父教弟子那里去安身立命?”这时,智真口送一支佛偈,保他终身受用:“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便启程奔赴另一修行地——大相国寺。
在赶路途中,鲁智深同样做了几件锄强扶弱的善事,如大闹桃花村、火烧瓦罐寺,正如他拳打镇关西一般,看似随性而为,实则出于道义,履行维护人间正义的使命。
或许正是由于鲁智深一身正气,即使在出家后频频闯祸,智真长老只是点到为止,尽力为他前程考虑;读者看罢也大多莞尔一笑,更觉他憨直可爱。
在大相国寺里,鲁智深同样受到众僧的冷遇,被派往看管菜园,只因那里有二三十个无赖时常寻衅滋事,以他彪悍之躯或可对付;再者把他远远打发了,以免大相国寺重蹈文殊院之“厄运”。
鲁智深甫到菜园,那几个无赖便闻讯前来捣乱。为首的张三、李四以道贺为由,假意在粪窖边作揖行礼,有意引他近身再行捉弄之举。
鲁智深心思警敏,见状立即察觉,却不露声色大踏步上前。那两人以为他中计,暴起进攻,欲抱其双脚将他摔进粪窖中。他们自以为出其不意,鲁智深却后发制人,左右脚交替飞起,反将张三、李四踢入粪窖。他又高声喝骂,威势震慑余众。
原来这群人不过是附近不成器的村民,靠抢夺菜园的一点收成为生。他们见鲁智深功夫了得,忘记跌进粪窖的难堪,真心拜服他的身手和智谋,纷纷愿意弃恶从善,侍奉他左右。
谁料,大相国寺以鲁智深为害,故意远远避之,他却将这群多年骚扰佛寺的无赖一举制服,反为大相国寺除去一害。
次日,这群村民带着酒肉正式拜访他。鲁智深本是刚直豪爽之人,见众人有悔过之意,也乐意化敌为友,与他们聚在一处开怀畅饮。就在大家酒酣耳热时,阵阵乌鸦啼声搅扰众人饮酒的兴致。原来墙边的老杨树添了新巢,每日里都有乌鸦聒噪不止。
村民本打算借个梯子把那乌巢拆去,谁知鲁智深酒意正浓,自行走到树前展现了一桩神迹,也是鲁智深经典传世的故事之一。小说中如此写他:“把直裰脱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将那株绿杨树带根拔起。”
众人见了,只道他是罗汉下世,有千万斤力气,一齐跪拜不止!鲁智深却不以为意,还约众人看他使器械的武功。
鲁智深拔杨树,非是有心炫技,而是醉酒之时,听众人说要拆乌巢做出的本能反应;说要演示功夫,是因为他认为拔树不过是单纯地使用蛮力,而要舞起几十斤的禅杖,需要综合运用武术的技巧和套路,才是真功夫的体现。
鲁智深此言此行,不正印证了智真长老所说的“上应天星,心地刚直”吗?他日“正果非凡”,又岂是妄言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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