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烟白色的晨雾里,向着我们的故事走来的女人,皮肤油黑身材矮胖的女人,她穿了一身黑底起花的衣裤,软塌塌的绸子布,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红花。她挎着一只买菜的竹篮,韵律摇摆地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街上,她是鸭母。
鸭母一路迤逦走来,正在开铺的南货店老板,吭吭地咳着,笑咪咪地向鸭母打招呼:“鸭母,买菜去么?”
鸭母的身后还跟了一个3岁模样的小女孩,小小的,细细的。清凌凌的黑眼睛使劲地瞪着鸭母的后背,跺着脚,唱歌一样地喊着:“妈妈,妈妈,再要5角钱呀,再要5角钱。”见鸭母不理睬,隔几步又唱:“我要5角钱啊。”
炸油货的半夜就忙起,这个时候,油货出锅了,金黄的面窝,扑了一身银粉的甜饺,长长瘦瘦的油条,长得和油货老板一个样子。苕粑粑油滴滴黄灿灿并排立在梢箕里,油货老板乐呵呵看着小女孩,鼓励道:“千千,就是的,缠着她要!隔壁的皮球和倩倩,人家上学都一人发一块,就她只发5角,不给钱我们凭什么为你起早上学?”
鸭母的脚步停顿在热腾腾的油锅面前,转头斥道:“吃个苕粑粑就给钱,讨债的鬼,一早晨的,眼睛都没睁清楚就开始要钱,老子前世不知道差你多少!”
油货老板揭过一张黄渣渣的纸,捡了一个最好看的苕粑粑包给千千。小女孩不知多么的不情愿,慢腾腾接了过来,含羞含恨地咬了一小口。母子两个前后跟着,清晨爽朗的阳光里,她们走过木拱桥,向着幼稚园走去。
苕粑粑最终只吃了一小口,千千依然用纸详细地将它包包好,放进自己的塑胶小手袋里。她斜着眼睛偷偷翻了母亲一眼,细声细气道:“我吃不完了,就留给我可怜的爸爸吃,中午就给。”母亲正蹲在摊前择着一把嫩芦笋,小女孩手脚伶俐,从她手上抓过一块钱,笑嘻嘻撒腿就跑了。一溜烟进了街头的幼稚园。头顶上粉粉的彩带在晨光里一闪,不见了。
女儿走了,一街都听见“鸭母、鸭母”的叫声,卖肉的屠夫,长刀子插在案板上,吊钩上新鲜的猪肉一晃一晃的,他油晃晃的大嗓门叫道:“鸭母,还走得慢些嗄?还不赶快些,过来上称?”
鸭母机灵地回敬道:“我上称还是不如你上称。我们俩兄弟还是你压称些。”旁边的人就笑起来。屠夫拽过一块新鲜的猪肝,拿一根稻草栓了,丢进鸭母的竹篮里。又有女人们和鸭母打招呼:“鸭母鸭母,昨天夜里手气如何?老实讲来!”
满街都是和鸭母打招呼的声音,这样的清晨,不知有多少的故事需要鸭母亲身参与。卖南瓜花,采菱藕的小贩亲亲热热地叫着鸭母,声称篮子里最后的一把菜,就是为她留着的,要不是为了等她,她们早就回家去了。
鸭母是矮矮的,肥肥的妇女,生着一张向日葵般的大脸庞,面色红润,双唇厚厚的,笑起来声震全街,哈哈哈地,仰头哈腰,衣服上满身的花朵也乱颤颤的,耳朵上的两点金环子,随着鸭母的笑声一晃一晃的,也是一副快活的样子,毫无心计。鸭母买好了菜,又站在桥头和一班妇女说了一气闲话。小镇上的日常事务就在此交流:谁家嫁姑娘接裁缝在家做嫁妆了;某个堂客昨晚打牌赢大了却不请吃夜宵等等。开完了会,鸭母提着竹篮,沿着老街往回走。(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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