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做提辖鲁达的时候,他就是他;当他做和尚鲁智深的时候,他还是他;当他成为梁山步军统领,他一直是他。历经人生的大起大落,几度出生入死,几度随遇而安,鲁智深携尘世气息走入佛门,又在佛门与尘世之间游走徘徊,最终剥离了执念与樊笼,了悟正果大道。“今日方知我是我。”鲁智深圆寂前如是说。
所谓姓名、法号、身份,对于入世修行的人来说,不过都是虚空。而他生命的特质却早已深深嵌在他的名姓之中:鲁、达与智深。是因?是缘?是宿命?抑或是作者寄寓的几许深意,几分禅心?
率性而为,不失本真
鲁有任性率真之意,达是通晓事理之性,日后成为“花和尚”鲁智深的鲁达也可谓人如其名矣。《水浒传》第三回开始,鲁达作为渭州经略府提辖首次出场。那时,“九纹龙”史进在茶楼寻人,迎面大踏步走来一个军官模样的大汉。但见他,头裹万字顶头巾,悬一双纽丝金环,身着绿战袍、青绦带,足蹬黄皮靴。生得面圆口大,鼻直口方,一脸络腮胡须,是个身长八尺、腰围十围的壮汉子。
第一次亮相,鲁提辖威武的形貌足以震慑四方。若是普通百姓见了他,定会退避三舍,偏偏史进乃人中豪杰,上前与他攀谈。在鲁达眼里,此人亦是长大魁伟的好汉,顿有一见如故之感。酒逢知己千杯少,江湖人是离不开酒的,《水浒》中更是处处都有酒的影子。互通名姓后,鲁达越发觉得投缘,挽着他的手直往酒肆寻去。而在街上,不意逢着卖药的江湖人李忠,鲁达耐不得焦躁,强行把生意搅散,拉着两人便要去吃酒。
在酒楼内听有人啼哭不止,鲁达又胡乱拿杯碟出气。不到半日光景,提辖之“鲁”在几个细琐情节中展示淋漓。斥问之下,才知是在酒楼卖唱的金氏父女。鲁达身为官家,自然不会漠视民间疾苦,他“达”的一面也渐渐显露。他听取金氏女一番哭诉,从酒兴受扰的无名火转为嫉恶如仇的冲冠怒。
原来父女俩被当地的“镇关西”郑屠欺凌,先是强纳女儿为妾,又追要三千贯赎身钱。父女俩在此卖艺,正是为了凑钱摆脱恶人纠缠。他几次叫嚷着要去打死郑屠,伸张正义,被史进二人劝住。既然不能贸然惩恶,鲁达开始认真思考金氏父女的处境,如何扶危济困。他先与朋友凑出十五两银,送给两人作回乡路费。
鲁达既姓鲁,自是以“鲁”为主,先鲁后达。他对史进是“鲁”的,以意气相交,只一面就认定这个朋友,要与他把酒言欢;需要银两时,向他直言不讳,颇显江湖人的豪气。他对李忠是“鲁”的,交游广阔,只因他是史进故交便邀请一同喝酒;见他为了几钱生意扭捏推辞,一句“谁耐烦等你”就把人家的生意搅散;救济金氏父女时,只得他二两银,又一句“也是个不爽利的人”,把钱丢还给他。他对金氏父女同样是“鲁”的,心烦他们的哭声就摔杯碟表示不满;了解他们可怜的身世,立即就要打抱不平,出手相助。
他这一系列言行,看似一个鲁莽冲动、焦躁霸道的江湖人士,但这些并不影响读者对他的敬佩。他为人处世,表面上任意妄为,实则源于赤子般的真性情;而这处处事事都能遵从本心,顺意而为,非怀大勇不能做到。而且,这“真”里蕴含着善,对萍水相逢的好汉真诚相邀,对饱受苦难的百姓真心救助。因而,他一言一行,都是那么大快人心。
粗中有细,达于事理
救人须救彻,是鲁达的行事准则。辞别了史进、李忠、金氏父女,他行侠仗义的故事不过暂告一段落。次日天色微明,金氏父女还在收拾行囊的时候,鲁提辖又大剌剌走进客店来,表面上和他们道别,真意是来护送两人全身而退。店小二不识英雄脾性,自不量力出面阻拦,鲁达一腔怒火,尽数撒在这欺软怕硬的市井小民身上。但见他叉开五指,朝小二面上掴去,一掌打得他吐血,再一掌打得他门牙脱落。
鲁达看似莽撞,看人却似明镜般透彻,他心知金氏父女能顺利脱身,全赖自己两只铁拳,一身正气。然而他毕竟分身乏术,无法时刻看护两人,他料定店家惧怕郑屠,不会轻易放人,是以早早来客店坐镇。
为了防止店小二给郑屠通风报信,鲁达索性掇条长凳,一动不动坐了两个时辰。想那鲁达是条血性汉子,有酒必喝,有怒必发,居然能够静如处子,稳如泰山,安安静静守在店中。此举大违平日行径,却暗合侠骨仁心。鲁达在紧要关头,便收拾以往的焦躁模样,化作不动金刚,只为金家老小着想,保他们一路平安。
估摸着金氏父女走得远了,郑屠等人决计无法追上,这才起身离去。但是他救人的重任尚未结束,他还必须确保他们顺利返乡,重回平静的生活,才算是真正的救人。救人的最后一步,鲁达迳直来到郑屠的猪肉铺子。他先后点了十斤精肉臊子、十斤肥肉臊子、十斤软骨臊子。
郑屠这一早的生意甫开张,就被鲁达缠住,他能欺凌弱小,凭空编出卖身契来巧取豪夺,如何看不出鲁达是有意挑衅?只因鲁达的官府身份与不容辩驳的威势,郑屠只得忍气吞声,忙忙活活几个时辰,到忍无可忍时,才露出狰狞面目。他一声冷笑,道提辖特来消遣于他。鲁达更是火上浇油,把他辛苦切好的臊子劈头盖脸地打去。再看那郑屠怒火攻心,抄起屠刀就要上前拚命。
郑屠却不知,鲁达此举另有谋算。他二人素昧平生,并无旧怨。鲁达故意刁难,一是为了拖延郑屠发现金氏父女逃脱的时间,二是激他失去理智,逼他先动手,自己再出手还击才算“出师有名”。一切进展都在计划之中,这厢右手拿刀,左手去抓,那厢却不慌不忙,顺势按他左手,一脚踢翻在地。
似还不解气,鲁达紧握铁拳,把他踩在地上,高声喝骂。一骂郑屠狂妄自大,枉称“镇关西”,二骂他强娶民女,伤天害理。鲁达剑眉虎目,昨日压抑的怒火,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出力压万钧的雷霆之怒!他往郑屠面上再放三拳,一拳打得他鼻歪血迸,一拳打得他眉折眼碎,再一拳直打得他动弹不得,魂飞魄散。
鲁达本想痛打郑屠一顿以示训诫,谁料一出手就难以掌控轻重。鲁达命应天星,身手非凡,郑屠纵有几分本事,但他一介凡人,如何经受得住鲁达十成力道的进攻?开弓没有回头箭,鲁达做便做了,除暴安良从不后悔。转瞬间他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下闹出人命,必然要吃官司,而他孑然一身,若身陷囹圄靠谁来照应?电光火石间,鲁达急中生智,指着郑屠尸身再骂一声“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
回到家中,鲁达一改淡定的神态,匆忙收拾了盘缠和衣物,提一条短棒防身。当众人发现郑屠一命呜呼准备状告鲁达时,这条好汉早已逃之夭夭,没了踪迹。
鲁达三拳击毙郑屠,是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使然。面对无亲无故的金氏父女,鲁达不仅仗义相救,而且为保他们平安,不惜放弃安稳逍遥的提辖生活,走上一条颠沛漂泊的逃亡之路。他骂人、打人甚至杀人,他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坚持心中认定的“天道”,即惩恶扬善的侠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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