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尚，从国家用度、官场风气，到宫廷生活、民间风俗、道德信仰⋯⋯无不涵盖其中。决定社会风尚的境界有两个因素：信仰和朝廷践行。皇帝的道德决定他将行仁政还是暴政，也直接影响着一个朝廷的为官之道，继而影响一个社会的道德水平和民风。宋朝的福利，当时叫赏赐，从宰相官员、鳏寡孤独、耄耋老人，甚至到监狱囚犯，其完善周到，令人感叹。读书时常恍然不分是美国新闻还是宋朝历史，其震动仿佛初来海外时接触美国社会。愿把些许感触以笔记的形式与历史爱好者分享。

《宋史》载，宋太祖乾德三年（966年）设置了封桩库。宋朝建国之初没有内务库，贡赋都入国库。等到攻下了荆州、湖洲和西蜀，国库充实之后，宋太祖就在讲武殿另外设置了内库，叫做封桩库，预备每年额外的开支。宋太祖曾经说，军费开支和饥荒救济，应当提前预备，不能临时有事时给百姓增加赋税。于是设置了这个内库，也就是皇帝的“小金库”。

《渑水燕谈录》记，宋太祖讨伐各国，收了各国的府藏，收藏在国库之外的地方。每年朝廷（政府）开销剩下的钱，都存到这里。太祖曾对近臣说：“石晋把幽州燕州各郡都给了契丹，我怜悯这八个州的人民陷入外族手里，等到存够500万缗，就去从契丹手里把这些土地买回来。要是契丹不答应，就用这些钱来招兵买马，用武力要回土地。”宋人的笔记记载与宋史的记载大体相吻合，更加详细。

但是还没等到存够500万缗，太祖驾崩，买回幽燕的事便没了下文。不过后代皇帝把内库的钱主要用在了军费开支和给百姓的福利上。从太祖设立内库以来，一遇到战争、水灾、旱灾、节庆赏赐，财政大臣的钱不够了，就和皇帝的内库来借钱，记账。等到赋税有剩余的时候再还。有一年借贷一百万两的，多的时候借过三百万。几年还不上的，就从贷款的记录中划掉。

天下大体平定后，内库来源就是各州县的供物，各州给皇宫的供物都收藏在内库中，清点登记后拿到市场上去卖。上供给皇宫的东西，质量自然是好的，但是东西卖得并不贵。《梦粱录》记载“奉禁中买卖，而平其直”。卖得的钱充实内库。

止斋陈氏（南宋著名学者陈傅良，号止斋）曰：“国家当初⋯⋯后来，经常把各州县上供来的东西拨入内务库，而不是一下子征集过来，管理的大臣多次说，皇上也不觉察⋯⋯当初没有定数。”仁宗熙宁二年，开始让三司户部的张讽盘点，张讽盘点了十年的上供的数量，发现供物每年和每年之间的数量悬殊。于是下令每年的上供的物品都给国库左藏库，再从左藏库拨出金子三百两、银子五十万两给内务库，成为定制。

国民收入在和平环境下是逐年增长的，皇帝的内库每年的收入却不变，不会随着国民收入的增长而增长。一两年之间差别也许不大，但是，十年、二十年、两百年呢？这个数字就很惊人了。这是宽仁百姓而紧缩国用的措施。

元朝的《文献通考》的作者马端临，对宋朝廷采取供物而不是税务的办法击节赞赏。马氏说，上供之名始于唐之中叶，宋朝兴起以来，皇帝手里有实权，规章制度完善，如果按照登记去检查，锱铢之利都收到朝廷去，是有能力做到的。但是还是保留了上供的制度，收取一个大约的中间的数字，成为每年的定数，剩余的钱财给州县管理，是有深意的。一是州县有储蓄，可以预备战事、灾荒紧急的开支；二是宽于理财，实际上是体恤老百姓。如果遇上一个清官，那么在给朝廷上供之外，老百姓宽松；如果不幸遇到贪婪的官员，地方政府有储蓄，不至于刻毒剥夺老百姓。这是损失皇帝的利益而有利于老百姓的措施。马氏称赞说：“呜呼，仁哉！”

金库建立之初，就是战胜得来的库藏，没有增加百姓的负担。国库的钱主要用来支付官员的薪水，这是固定的开支，除此之外所剩无几，掌管财政的大臣的机动经费不多，所以，宋朝的财政大臣动不动就和皇帝借钱。这有什么好处呢？避免贪污。机动的可以支配的钱太少，没法贪污了。从皇帝手里借的钱，谁有多大的胆子敢贪污呢？

北宋时期和契丹、西夏、辽之间一直有战事，军费开支在国用中占了很大比例。财政大臣的钱没了，就去和皇帝借而不是额外增加百姓的税收。真宗时期，一次三司和皇帝说，现在国库没钱了，和您来借。真宗很大方地赏给了他一百万缗。真宗对宰相张士逊说：“皇宫的钱本来没有内外之分，都是国家经费。”宰相说，“不是，如果没有内务库，难免财务大臣从百姓身上捞油水。”

举仁宗朝一年中的几个例子：“出内藏库缗钱二十万下京西路籴军储”。“六月乙酉，出内藏库缗钱二十万下京西转运司市籴军储”。“ 八月，出内藏库绢六十万下陕西、河北、河东市籴粮草。戊戌，又出内藏库缗钱五十万河北市粮草。”“九月，诏出藏库绢六十万下河北折籴军储”⋯⋯

以上的几笔支出应当是皇帝直接拿出钱来支付军费而不是借给财政大臣的。

军费开支外，宋朝的皇帝喜欢给老百姓撒钱，福利名目繁多。雨雪天气，皇帝有赏赐，类似现在的取暖费、冷气费之类。鳏寡孤独有额外的赏赐，这些都来自皇帝的内库。关于百姓的具体福利，会另有文章介绍。

宋朝的皇帝富裕持国而勤俭持家。真宗对大臣说，京城里的读书人和老百姓，衣服器玩流行用“销金”做装饰，这不行。禁止的原因，应当主要是禁止奢靡的社会风气。真宗自己也身体力行，车马和衣服也不用金子做装饰。真宗东封泰山回来，杜氏妃子迎驾，喜气洋洋的真宗见了杜氏的销金衣服却很不高兴，罢黜妃子，令其出家做道士。杜妃是真宗的祖母的侄女，出身并不低微，还是表亲。由此天下皆惊，没人敢犯禁令。

仁宗时，夜晚宫外夜市热闹非凡，宫里都听得到。宫人抱怨说，宫里还没有宫外热闹呢。仁宗说，“对啊，正因为宫里黑，宫外才热闹，这就是我想要的啊。”

仁宗时大雷雨引起火灾烧了玉清宫和昭应宫。太后对辅臣哭着说：“先皇建成的宫殿，只剩了一两个小殿了。” 大臣范雍说，“还不如都烧了呢，别修了，劳民伤财的。”宰相王曾、吕夷简都帮着范雍说话，太后只好可怜兮兮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估计也不哭了，哭也没用。我还以为皇帝下个诏，从自己的小金库里一出钱，宫殿就开始修了呢。原来花自己的钱也得臣子同意。苏舜钦还上书说，这是上天警示皇帝：“陛下当降服减膳，避正寝，责躬罪已”。仁宗说，“是，你说的很对。”宫殿没修成，自己的饮食起居还要降规格。

就在真宗东封的这一年，天下十五路（宋朝的行政区划）中有十路大丰收，一斗米（十五市斤）七八文钱，直追贞观之治的一斗米五文钱。北宋建国之初，一斗米五六十文。

这样富裕的朝代，皇帝的妃子不能穿华丽的衣服，太后的宫殿不能修，财政大臣也总是没钱。千年之后的美国，有点像北宋的制度。

大概是2011年左右，新闻报导说政府现在用的还是DOS系统，需要更新电脑了，还缺多少钱，通过报纸来募捐了。我和国内的人聊天时说到这里，国内的人惊讶不已，说现在居然还用DOS系统。羡慕美国政府那么穷。我同样惊异于美国政府竟然因为钱关门。美国政府关门期间，各种福利照发。专制国家则是，政府大楼争相比豪华，老百姓却是面黄肌瘦，看不起病，买不起房。这是仁政与暴政的区别之一。

止斋陈氏是南宋著名学者陈傅良，号止斋。《文献通考》的作者马端临是元朝人，无论宋代人还是后朝人，都对宋朝的内务库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参考文献：

《宋史》、《宋史全文》、《文献通考》、《渑水燕谈录》、《梦粱录》

责任编辑：李婧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