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火车情缘
小时候,我的家乡在嘉南平原的北端,一个以制糖著名的纯朴小镇。家父在糖厂上班,一家人就住在糖厂宿舍。
小镇的街上有一个火车站,搭乘火车可以到达县内许多大乡镇,铁路像蛛网似的密布,四通八达,比坐客运还方便。
外婆家在台南,妈妈带着我们几个小萝卜头回娘家,先搭小火车,再换大火车。小火车是糖厂火车,大火车是台铁的“纵贯线”,很明显的,台铁火车比糖厂火车大很多。
在制糖的季节里,小火车拖着长长的车厢,车厢载满了甘蔗,缓缓地穿梭在镇内及郊区。载运甘蔗的火车速度很慢,时速不超过二十公里,有些小孩跟着火车跑,抓下几根甘蔗来,当场用牙齿撕开甘蔗皮,嚼得津津有味。镇上的平交道很多,遇上这种龟速慢行的火车,路人只有干着急。
糖厂宿舍傍着一条美丽的溪流,溪流上横跨着一道铁桥,我们常在溪边的堤岸上,看着小火车经过铁桥。铁桥建于日治时代,是一座全罩式的花钢梁铁桥,至今已一百多年,依然健在,现在成了观光景点。
大铁桥是糖铁运输专用,后来在铁桥一侧加建木板桥,宽度不到一公尺,仅供行人及脚踏车使用。在上下班的时间,木板桥很热闹,骑脚踏车的人快速奔驰,一路按着铃声,走路的人只得靠边站,让车子先过。木板桥年久失修,脚下的木板许多腐蚀崩坏,从隙缝中可以看到河面,走起来胆颤心惊,那些骑脚踏车的人练就高超的技术,左闪右躲,要躲轮下地板的坑坑洞洞,又要闪避行人,没有相当经验的人不敢骑。当火车经过铁桥时,在木板桥上天摇地动,桥上的铁马骑士和行人仿佛历经一场“震撼教育”。
小时候到外婆家,搭乘小火车,换乘大火车,坐的是最便宜的普通车,每一小站都停,看着窗外的风景不断退后,心中十分兴奋,这是花最少的钱,享受最久的服务。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对小朋友来说,“坐火车”是一种享受,一种特殊的经验,许多乡下小孩到了小学毕业,还不曾坐过火车呢!
退伍后到社会上觅职,换了几个工作后,误打误撞来到铁路局当临时工。那时候的工作是调车工、看栅工。这些工作都是外界难以想像的。火车不再是我的偶像,而是换取三餐温饱的工具。
做一行难免怨一行,调车工作危险性特高,稍一闪神就受伤,因此经常兴起离职的念头。可是因为求职不易,只好忍耐下来。
后来当了列车长,南来北往跑透透,看似轻松的工作--不就验验票,开开车门吗?但,每次上班都要面对许多未知的状况,例如:不讲理的旅客、酒醉闹事的、突发疾病的,还有平交道事故、机车故障等。
也因此,许多同事上班之前,都会祈求心中的神明,保佑一路平安无事。
结束列车长的生涯,再来就是在车站月台对每趟火车迎来送往,每天在开车铃声与“开车欧赖!”声中度过。
每日与火车为伍,对火车的感情早已由浓转淡,不再是热恋中的情侣,而是变成一家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悠悠忽忽二、三十年过去了,两个孩子的奶粉钱、教育费、生活费,都是靠那份微薄的薪水来支撑。抱怨渐渐转为感恩,若非这些火车,若非铁路局,一家人如何顺利成长,平安度过数十年的岁月?薪俸虽然微薄,生活虽然拮据,在省吃俭用之下,养活了一家人。
想起了火车,就像是一家人,它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节录自《月夜‧驿站‧夜快车》/联经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