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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姬拉和卡鲁都很幸运能上学。由于我和古杜的离开,母亲才有办法让他们接受教育。谢姬拉成为学校教师,能说能写北印度语和乌尔都语(但不会英语)。
谢姬拉告诉我,前一天接到母亲电话时她还不相信,觉得肯定是诈骗集团或有人在开玩笑。但我母亲语气坚定,尤其是母亲提起印有我童年照片的纸张,这才说服了她。她感谢上帝赐予的奇迹,连忙搭火车回家相聚。
她说一看到我,当场像是“迷失在时光中”,瞬间回到我照顾她的那些日子。她当下就认出我来了。
卡鲁则小有成就。他现在是工厂经理,还兼差当校车司机补贴收入。
相隔一代,我家人的职业从石头搬运工变成教师和经理。对于失去小孩的家庭来说,因为失去小孩才换来其他孩子脱离贫穷的机会,这种结果算是悲喜参半。
但对卡鲁而言,命运并未因此顺遂。我和古杜的离开对卡鲁人生所造成的影响,为此我深深感到难过。卡鲁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人,全家的重担都落在他身上。
尽管在我离开之后他就有机会上学,他也为了学习开车而提早辍学,希望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来养活母亲和谢姬拉。但他不曾摆脱失去手足的痛苦,最后也导致他决定离开加尼什塔莱和坎德瓦,选择搬到布尔汉普尔居住。
他告诉我,他不时会质疑自己的印度教信仰,但他也相信诸佛菩萨终有一天会还他一个公道,也就是让我回来。我的归来深深影响了他——或许这代表他心中长期的伤痛终于得以疗愈,也有人一起分担重担了。
我们也聊起在我离开后家中的许多困境。谢姬拉甚至坦承她很害怕送小孩上学,担心有一天小孩从此回不来;但也有充满欢笑的时光。让我感到最不解的,莫过于发现自己受洗时的名字原来是“斯鲁”(Sheru),北印度语的意思是“狮子”。原来从我走失后就一直念错自己的名字,而现在我永远都叫萨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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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尼什塔莱让我回忆起许多事情,跟家人聊天时想起更多。当年有许多事情都因为年纪太小而无法理解,我在接下来几天所得知的事情,有助于填满童年记忆的缺口──其实这也是数百万人口小镇上、印度寻常人家的故事。我也进一步了解生母的人生历程,尤其是她面对困境的坚强与韧性更令我佩服。
母亲的娘家在印度种姓制度下属于拉杰普特人战士阶层,她的父亲曾是警察。母亲的名字源自于印度教的创造女神卡姆拉,我记忆中的她非常美丽,尽管经过多年辛劳、甚至是心碎的时光,至今依然美丽如昔。
我父亲的身材比她矮小,有着宽胸与方脸,年轻时头发便已斑驳,总是一身伊斯兰教白衣,是一名建筑承包商。他二十四岁时,便与我十八岁的母亲结婚。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年很少见到父亲。在我大约三岁、古杜九岁、卡鲁六岁,而母亲还怀着谢姬拉时,父亲宣布要娶另一名妻子,身为伊斯兰教徒这是合法的;而且他要离开我们,搬去跟新婚妻子同住。父亲宣布再婚前,母亲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父亲是在工地认识新妻子,当时她是一名劳工,也是用头顶着砖块、石头穿梭在工地里。父亲就住在镇外,母亲有时还会在他居住的地方见到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对此感到嫉妒,总想办法把母亲赶走,而母亲也深信是这个女人不让父亲见我们。在我的记忆中,我不记得父亲曾到家里看过我们。
虽然在伊斯兰法律规定下,被丈夫遗弃的她可以寻求离婚,但母亲没有这么做。尽管从此不再与父亲同居,父亲也不曾养家,在名义上,她依然是父亲的妻子。
母亲的生活深受这一切所影响,她形容最痛苦的时候,生活犹如惨遭飓风横扫撕裂。有时她感到茫然迷惘,不知道天际的终点在哪里,而土地又是从何而起。她甚至想要寻死…………
于是她决定带我们搬到加尼什塔莱的伊斯兰教区,当时就住在目前废弃的房屋里。她觉得原生的印度教家庭不会再接受她,而尽管遭遇如此,伊斯兰教团体依然会支持她。我猜想她当年也考虑到,周遭的繁荣环境比较适合孩子成长。我发现此地的宗教隔阖比记忆中淡化许多,现在已经没有明显区别了。
虽然搬到伊斯兰教区居住,母亲并未正式成为伊斯兰教教徒;一直到我失踪后,母亲才加入伊斯兰教,但并未像其他来访的女性友人一样蒙着脸。
我不记得小时候有接受任何宗教的教条规范,不过我倒是三不五时会到当地由巴巴所管理的清真寺玩耍。记得有一天,有人要我不能再跟朋友们玩耍,因为他们都是印度教徒,我得去找新的伊斯兰教徒朋友。
伊斯兰教在我成长过程中产生最大的影响──割礼,并不是一次好的记忆。我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我没有改变宗教信仰,还是得忍受这件事情。或许母亲认为遵循某些当地文化有助于维持良好关系,也或许有人告诉她,这是住在当地必须要遵循的事情。不管原因为何,当初割包皮的过程完全没有施打麻醉药,也难怪这件事会成为我记忆中最早的清晰回忆。
当时我跟一群小朋友在外头玩耍,有个男孩来找我,要我马上回家。我一到家就发现一群人聚在家中,包括巴巴在内,他说有一件重要事情即将发生。母亲要我别担心,一切都会没事。接着有几个我认得、住在附近的男子带我进入楼上的房间,房内中央有一个大陶盆,他们要我脱掉短裤、坐在盆上。其中两个人抓住我的手臂,另一个男子站在我后方用双手固定我的头部,其他两名男子则将我的身体牢牢压在盆上。我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努力保持冷静,直到另一名手持刀片的男子走进来。那名男子熟练地在我身上下刀时,我放声大哭,其他人连忙压住我。当下非常痛,但很快就过去了。他帮我包扎伤口,母亲则让我躺在床上休息。几分钟后,换卡鲁上楼,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一遍;但古杜没有上楼,或许他之前已经做过了。
当晚邻居举行派对,又是大餐又是唱歌,但我和卡鲁只能静静坐在屋顶听着底下的欢乐声。我们有好几天不能出门,在复原期间被迫禁食,而且只能穿上衣,不能穿裤子。(未完,待续)
——节录自《漫漫归途》/商周出版
责任编辑:王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