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按:本文作者理查德‧冈德曼(Richard Gunderman)是美国印第安纳大学生物伦理学中心教授,教授科目包括放射学、儿科、医学教育、哲学、人文与社会科学、慈善、医学人文和健康研究的教授。本文属创用(CC)论文,原刊非营利学术组织“The Conversation”网站。
近期研究发现,撒谎可使大脑产生异变,从而刺激它作出一些失实的回馈,对我们自身理解力的伤害可能要比谎言本身更为严重。了题为“老实说,谎言可能是你大脑的问题”的头条,的题目则是:“撒谎促使大脑连续扯谎”。
这些文章都源出于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利用“功能性大脑核磁共振成像”(functional MRI)技术。研究者说,当受试者说谎时,杏仁核——与情绪和决策相关的大脑区域活跃度会减弱,表明受试者可能对说谎失去敏感,以后更容易不诚实。
“把大脑叫做机制,将它极大地简单化了。”
当然,滋长不诚实的品性,这不是什么新鲜概念。近2500年前,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提出,我们的性格——无论是勇敢、是怯懦,是放纵、是自律,是慷慨、是恶毒,都是习惯的产物。美德和恶习不是行为,而是习惯。他说,我们习惯让自己做的事,会塑造我们自身。
让伦敦大学学院研究如此有新意和新闻价值的,是其提示出了行为模式与大脑活动模式变异之间的联系。作者说,他们的研究为“不诚实怎样逐渐升级提供了机械的说明,表明这和大脑中情感相关区域活跃度减低有关”。
大脑不只是机制
对于这类成果可能有三种误解。首先,它似乎在暗示,说谎等行为可归结为“机制”。这样说意味着大脑是一台机器,可以用纯机械化术语加以认识。事实上,把大脑叫做机制,将它极大地简单化了。
比方说,我们知道,大脑包含近1,000亿神经元与约150万亿个突触,听上去像一台复杂得惊人的思维机器,而诸如对大脑灰质、电路或神经化学的分析,无一能实现从机制到我们现实体验的飞跃。
“自然科学的语言不足以说明人类的经验,其中包括说谎的经验。”
现代神经科学的创始人之一、诺贝尔奖获得者查尔斯‧舍林顿(Charles Sherrington)有句名言,物理和化学等自然科学,可能会让我们极为接近思想的门槛,但就在这个地方,它们和我们“拜拜”了。
自然科学的语言不足以说明人类的经验,其中包括说谎的经验。读莎士比亚的人都知道,谎言远比任何大脑活动模式都更为复杂丰富。
大脑不是思想
这类报告时常引起的第二种危险误解,是让人得出大脑等同于思想的观念。可以肯定,当脑化学和脑电活动发生改变时,对人的感觉、思想和行动会有很大影响 ,精神类药物和电休克疗法不时显效就是例证。
但在很大一部分人类经验中,这种因果是反向的:不是从大脑到思想,而是从思想到大脑。我们只需看一看人类的创造就知道,所有伟大的文艺作品甚至自然科学成果都源出于想像,这意味着我们在决定是否要诚实时,有比突触化学反应更复杂的东西在起作用。
“说谎不是大脑的错,而要追到大脑所属的人。”
事实上,人类思想并不受科研中观察到的大脑运作的生理规律所束缚,说谎的能力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明之一。正如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在《格列佛游记》中写的,说谎就是“把非说成是”,人类总在希求拥有自由意志以及心灵超越生理规律的能力,或许这就是一种深刻的见证。
怪罪大脑
脑科学领域新发现引致的最危险误解,或许就体现在CNN和PBS的头条新闻中,将谎言说成是“大脑的错”,以及“大脑连续说谎”这样的概念。这似乎在说,说谎是脑部发生的事情,是大脑的事,就像心律失常发生在心脏、绞痛发生在肠道一样。
现实中,说谎自然不是大脑的错,而要追到大脑所属的人。当人说谎时,他或她不仅仅是错了,而是在欺骗。说谎的人故意扭曲真相,误导他人,以期获益,将其目的凌驾于他人的理解和信任之上。
“比起品格,谎言更少关乎化学。”
即便是在“功能性神经成像”的时代,也没有一种谎言探测器能确切判定人们是否在说真话,也没有“诚实血清”这样的东西可以强迫他们如此。每种言语表达的核心,都是道德判断行为,只有用人的品性才足以说明。
说谎非关生理法则,只关乎道德规范。比起品格,谎言更少关乎化学。它不仅仅反映出我们在某一时刻采取怎样的权宜之计,也反映出我们实质上是什么人。讽刺的是,尽管“反应得当”不如“做个好人”来得意义重大,我们所作出的道德妥协,抑或拒绝作出的妥协,叠加起来基本就等同于我们这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憎恶自恋者、骗子和政客的欺骗行为,高度尊敬那些努力说真话者的品性——即便是在特别艰难的时刻,他们也会努力如此。这些行为在道德上应受谴责或堪称榜样,恰恰是因为我们将其认作人的自主选择,而不是生理的必然。
责任编辑: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