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思念着雷灏,在所有不可计算价值的时间里、少女热情真纯的心情里。她倚靠在窗前,看着北方苍凉落日在如海的楼宇上方,静静地想念着雷灏,想他的声音,他开心大笑的样子,他凝神看书的样子,他抬起手腕看表的那个利落的动作,他的洁白的手腕,突出的腕骨。他清澈的眼睛,秀气的单眼皮,他的周到而矜持的话语。
他仿佛在入侵,可是,他分明也在防御她。他都不来看她,也不露面,他是何其的寒凉,何其的冷漠、不近人情呀⋯⋯月亮升起,满城灯火,朱锦在地毯上睡着了。
初秋的阳光,干燥又明亮的光线里,开始有了些凉意。睡够了,把多少年的觉都补回来了的朱锦,也渐渐地离开公寓,下楼去散步。她去书店,一个人去餐厅吃饭,慢慢地往四处走走。
社区门外有一条街道,通往西郊,圆明园,颐和园,玉泉山,香山,一路古老的楼台遗迹旖旎。她走路去圆明园,顺着白石长径,一路走过,树木高大,一株株的笔直顶着绿叶如盖,一片片地成林,然而,在高高的天底下,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旷阔的草野,却只是荒凉,一种气场盛大的荒凉。
一路的草野间落着断了的石碑,白茫茫的福海,经过丘壑连衍着荒湖滩,白水满池,荷叶田田,滩边生着芦苇,紫色的熏衣草,彼岸有绿树成林,在暮色里竟一派泽国水乡的气象。像朱锦记忆里,南方水乡的盛夏,明亮的阳光照耀着繁盛的草木,温热的蓝汪汪的水,朱锦和母亲去挖野草,去瓜棚里买西瓜,到湖边涉水采野芹,在黄昏的炊烟里,一棵一棵,耐心地择,叶子搁在箩筐里,梗子耐心地折成一小节一小节。
朱锦顺着白石小径折进林荫深处,芳草凄迷,流水回环,脚边的野草在阳光里显着秋气,这世上已然换过几回天地,那里的时光,与红墙外的现世,不透风地隔阂。满目的景象皆只一句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黄昏的时候,夕阳悬挂在远方西山苍苍的山脉之上,朱锦坐在福海边的长椅上,听风吹的声音,常常坐到红云散尽、暮色四起,园子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这样的时刻,她觉得格外怡然,自如,这园子里的朱桥垂柳、断壁颓垣,怨伤的风吹着,鬼魂都出来了,在绿沉沉的深处游荡,黄昏的圆明园令她觉出一股伤恸的亲切,这地方她前世来过,她是这园子里的一个屈死的冤魂⋯⋯因为命运的偶然,她又来到这里,怀着不曾退却的伤屈、流连人世的不快乐、暮气苍苍的灵魂。
她时常在湖边坐到明月升起,在荒芜的园子里,恍惚里睡着了⋯⋯那一种,少年人的劳乏。一旦有机会歇下来,她对世界再也提不起劲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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