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守望者(4)
这些无知的黑鬼传道士……像大猩猩似的……嘴巴活像二号罐头……扭曲《福音书》的真义……法院宁可听共产党的话……把他们全都以叛国罪拉出去枪决……
在欧汉伦先生大声疾呼的嗡嗡声中,浮现出一段回忆与之争辩:不知不觉中法庭场景转变了,而她仍俯视着同一群人。
当她望向另一端,陪审席上坐着陪审团,泰勒法官也坐在法官席,他的“领航鱼”则坐在他前方底下不断地书写;她父亲站着,而他原本坐的那张桌位上可以看到一个古怪毛毛头的背影……
阿提克斯很少打刑事官司,他对刑法不感兴趣。之所以接下这桩案子,纯粹因为他知道当事人是无辜的,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黑人少年因为法院指派的辩护律师敷衍了事而入狱。少年透过嘉珀妮亚找上他,说明了事情经过,并说出实情。丑陋的实情。
阿提克斯将职业生涯掌握在自己手上,善加利用了草率写就的起诉书,站到陪审团面前,完成梅冈郡一项空前绝后的壮举:他让一个被控强暴的黑人男孩无罪开释。检方的主要证人是一位白人女孩。
阿提克斯竭尽所能为这个案子一路辩护到底,他内心有一股出于本能、极度强烈的厌恶感,只有在知道自己能问心无愧之后才可能洗刷这份厌恶。判决定谳后,他在日正当中之际走出法院,徒步回家,泡了个热腾腾的澡。他从未计算过自己付出的代价,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他始终不知道有两双和他相似的眼睛在旁听席上凝视着他。
琴•露易丝的手滑了一下。她将手从旁听席栏杆上伸回来,看了看,手心都湿透了。栏杆上湿湿的一块手印反射着从高处窗户洒进来的淡淡光线。她注视着坐在欧汉伦先生右边的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她注视着坐在欧汉伦先生左边的亨利,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可是法院里坐满了这些人,这些有钱有地位的人、受敬重的人、好人。各式各样的人,名声毁誉参半……看来全郡唯一不在场的人就是杰克叔叔。杰克叔叔——她说好要去找他的。什么时候?
她对男人的事所知极少,但她知道父亲与一个口出秽言的人同席——会让他的言论比较不污秽吗?不会。那代表宽恕。
她觉得恶心。胃一紧缩,全身开始发抖。
还有阿亨。
她身上的每根神经都在尖叫,然后死去。她麻木了。
她拖着身子不太灵活地站起来,跌跌撞撞从旁听席走下掩蔽式楼梯。她没有听见自己的脚刮过宽阔阶梯的声音,没有听见郡府时钟费力地敲响两点半,也没有闻到一楼阴湿的气味。
艳阳刺痛她的双眼,她以手掩面。当她缓缓将手放下,让眼睛适应从暗到亮的环境,这才发现梅冈城里一个人也没有,空自在热气蒸腾的午后闪闪晃晃。
她步下台阶,走到一棵长绿橡木的树荫下,伸出一臂撑靠着树干。她望着梅冈,喉头一紧,只见梅冈也回望着她。
走开,老旧建筑说道。这里没有你的位子,这里容不下你,我们有秘密。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的胃还在翻腾。她深呼吸试图让它缓和下来,但就是压制不住。她感觉自己已经恶心欲呕脸色发青,连忙把头放低。尽管试了又试,还是无法思考,只是知道了一件事:她有生以来唯一全心全意彻底信任的人,让她失望了;她有生以来只认识这么一个人,可以让她秉持专业知识指着说“他是个绅士,他内心里是个绅士”,而这个人却公然地、粗野地、无耻地背叛了她。
琴•露易丝一向认为一生中最强力的精神支柱,便是父亲对她的爱。相较于同龄人的父亲,她的爸爸没有放荡不羁、不负责任,也没有在孩子成长期间犯下可怕而不可原谅的错误,令孩子失望。因此,每一次让她站稳脚跟、坚定立场的便是父亲的身影。
她从未质疑,甚至每次下重要决定前,总下意识地反思:阿提克斯会怎么做?如今,做为她二十六年来唯一的“守望者”却背离了她所有的崇拜。眼见父亲迥异于往昔的变化后,预计回家乡两周的琴•露易丝会提前离开,或是留下来在梅冈城贯彻她的理念,捍卫她内心的守望者呢?◇(节录完)
——节录自《守望者》/麦田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张嘉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