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以水喻友谊,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以为这当是交友的最高境界了。水者,无形无状,所以能随遇而安,不绝于缕,故曰:天下之至久者,莫过于水。又以其能随遇而安,而能千变万化,无所不有;一路遇光设色,遇风生漪,击石作响,触岸成溪,故曰:天下之至韵者,莫过于水。
当日,俞伯牙挥手山鸣谷应,指下风生水起,对面钟子期神宇清泰,闭目而听。二人席地对坐,随至妙之音驭风千里俯仰天地,给后世留下了一段堪称千古绝响的知音佳话,而故事的最后,俞伯牙摔琴谢子期,彼戛然而止的绝弦之音更令多少遗世幽人千古愁绝不忍听。
而元遗山与陈丈做百醉之约则是又一种充满赤诚的友谊,颇有几分侠士豪情。当日陈丈未识元遗山而深爱其诗,尝与人言“我他日见遗山,当快饮百醉”。日后二人得见而陈丈病重,遂以百杯代百醉,每次见面,必饮酒筹计,以践前约。这样的故事最具人情味道,读来甚是亲切,世间有道君子多有此遇,当然这也多是在古时。
所以说起君子之交淡如水,可不是什么现代人所以为的薄情寡义。而刘禹锡与柳宗元的患难之交则更见古人交友之情真义重。刘柳二人以文章饱学之士,而于永贞革新之时初展头角,旋以新朝党祸,两次远谪外州,前后二十余年始得返京,可谓宦途蹭蹬,逆旅蹉跎。二次被贬之时,柳宗元将去柳州,刘禹锡将去播州。播州为西南蛮荒之地,刘母年高,难以同去,而柳宗元不忍见执友与老母生离死别,遂不顾谪臣身份,冒死上书,请贬播州,以代禹锡。嗟夫,将赴绝域之万里,望归期之无信,置生死于度外,尽执友之情义者,又岂是津津于小人之交,甘之若醴的朋与党者所可同日而语呢?
还有一类萍水之交,可谓“淡”到了极致。而桓野王与王徽之以笛会友之故事,正堪称萍水之交的典范。桓野王乃东晋名将,兼有笛圣之美誉;王徽之为王羲之五子,亦为当时名士。二人素未谋面,萍水逢于江上,王徽之遣人邀桓野王入船,并请吹一曲,桓野王为吹梅花弄,曲罢人去。二人以音会友,意在耳际笛声悠悠;宾主未交一言,神驰眼前梅花漫卷——这样率真的交友,真是纯粹到了江天一色无纤尘,非三千岁得为一遇的神仙之交,孰可为之。
与此相类,李白与一山中幽人的琴酒之对亦有一番飘然出尘的意境。这一段嘉会并无详细之记载,大概是诗中圣手与琴中高士相逢于空山古道,开怀对饮的一种场景,而李白以诗志之:“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我以为这样的交友之境是上佳的,没有许多的人间烟火,但也不至于高处不胜寒。
而每当我想起这些故事,心中竟也变得空灵。想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古人却能以君子之交,因志同道合而相忘江湖,因相忘江湖而与道长存,因与道长存而简淡如水——这又是怎样令人艳慕的一份高韵与远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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