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导言
池志征,浙江省温州瑞安县人,清朝光绪十七年(1891)冬, 来台游历,担任官署幕僚职务。光绪十八年至二十年(1892-1894),足迹几乎遍及全台湾,远及台湾后山。 《全台游记》一书,作者自述,是根据光绪十八、十九年间的日记删改而成为一卷。 当时作者还写有《番社纪闻略》及《台游雪鸿记》两本书,可惜未妥善保存,后来都已亡佚,仅剩此书存世。
光绪二十年(1894),甲午战争爆发时,池志征才仓徨离开台湾。隔年,清廷因战败而将台湾割让给日本, 池志征所写的《全台游记》,旅行的所见所闻,足以称为“台湾割让前夕之写照”。几年之前,我就读过这本书, 并将池志征经由三条崙官道(浸水营古道的前身)前往台东的章节,收录于《台湾古文游记选注》一书。 相隔三年,重览此书,行有余力,决意将本书翻译成为现代中文,分享给有兴趣的读者, 并且选录当时相关的台湾老照片,以做为读者阅读时的辅助参考。匆匆译述,错误之处,在所难免, 尚祈读者先进不吝指正。
《全台游记》 (池志征原著,Tony翻译)
我少年时读到蓝鼎元《平台纪略》、魏源《戡定台湾记》这些书籍,提及台湾土壤肥沃,物产丰富, 耕作一季,足以供应全年,可以富强,可以战守,常羡慕而向往到海外一游台湾。
我长大之后,喜欢游历,周游各地,然而从未到过台湾。光绪十七年(1891), 同乡友人将前往台湾北部的出任军职,邀我一起前往台湾。我欣然同意。
于是我的台湾游历,从北部开始,然后往南走,再往东游,三年之间,足迹遍及全台。 关于台湾山川的概要,人民物产的情况,各种奇异的风土民俗,以及隘寮番社的险阻,民番杂处的情景, 自古以来地方史书没有记载的,人迹没有到过的地方,我都将它记录下来。
这一年的十月二十日,我从上海坐斯美轮船渡海往台湾。下午三点,轮船开行, 二百里的航行,天空雾茫一片,后来轮船停泊于鞍子岛。
廿一日,雨天。中午雨停,我散步到船上操舵的船楼,回望,看见海上有岛屿重重叠叠,就像屏风般。 船员告诉我说:‘我们已经过了普陀山,进入大海的范围了。’。巨轮鼓浪,黑烟滚滚, 令人有“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快意。这趟海上之行,真是令人感到快活!
廿二日,早起,吹东南风,天气非常和暖。刚过中午,看见前方云雾中隐约有高山之影。 船员用望远镜眺览,说:“鸡笼山离这里仅有二百余里而已。”(注:1华里约等于0.57公里) 南洋的风浪非常险恶,这一趟航行,两个日夜都没有遇到海浪颠簸的情况,算是很幸运。
下午四点,抵达鸡笼(注:基隆)。鸡笼三面被山围绕,北面临海。 鸡笼的山峦层叠雄俊,海水碧绿而颜色清淡。满山草树,碧色如春。这是因为此地气候温暖,没有霜雪的缘故。
港口内有小船数十艘,看见大轮船进港,急忙争相划走避开,这些船夫看起来纯朴愚鲁, 听不懂他们所讲的语言。我和友人上岸买酒,这里的街道有洋楼及客栈,街道相当喧哗, 是一座很热闹的港口。
我听说从前台湾北部仅有八里岔(注:八里)这个港口有贸易商船与福建的港口对渡, 其余的港口及支流仅能从事渔捕作业而已。如今八里岔港已经淤塞,新添设的港口有大港(注:不详?)、 后垄、香山、沪美(注:沪尾,今淡水。下文都改称沪尾)、鸡笼,都是贸易往来的港口。
而鸡笼的港口宽敞,涨潮时水深二、三丈(注:一丈约等于3.3公尺),四季都可以停泊外国商船, 与福宁沙埕、烽火(注:福建省福宁府,沙埕、烽火,皆地名)隔海对峙, 实为南洋第一要塞之港,所以这里进出的船只尤其特别多。
鸡笼港外有一些小岛屿分布其间。十里之外有鸡笼屿,八里有桶盘屿, 左侧十里有狮球屿,右侧十里有烛台屿、抬簥屿,又十五里有香炉屿,又三十里有鸟屿、鸡心屿,又三十五里有花坪屿。 港口的东边有很多煤矿(注:八斗子煤矿), 设有抚民理番同知(注:官名),治理地方并兼管矿场的经营。 清代中国第一个现代化煤矿。)。并且在堆砌石块成为冈垒,以御防海寇。 鸡龙此地终年阴霾,少有晴天。我抵达鸡笼的这一晚,月色明亮,照映海浪,星河交辉,基隆港南北两侧海岸的虫声如秋鸣般,令人兴起悲伤的感怀。
廿三日,上午搭乘小船上岸,坐火车至台北府城。
上午八点,搭上火车,从鸡笼出发,山行二十里, 有一座隧道长约一里多(注:狮球岭隧道)。
隧道内两旁石壁奇形怪状,火车通过时,隧道内充满烟雾,阴阴暗暗,危险又潮湿。火车在山洞中声音轰隆,有如打雷声, 令人毛发耸然。
又二十里,抵达八堵,又十五里,来到水返脚(注:今汐止)。在这里换车。 又十里,抵达南港,又十里,到达锡口(注:今松山),都设有售票车站, 提供货物及乘客上下车。再行十二里,抵达大稻埕(注:最早期的台北车站设于大稻埕市街的南侧,后来才东移至今址附近。), 在这里下车。
从鸡笼洋船码头至台北府大稻埕,里程计三十里,都经过山区,曲折而行,溪谷岩洞出奇,风景如画。 时节已是残冬,而这里的田中麦穗、秧针,黄绿相间,像是内地四、五月份景象,则台湾土地肥沃及气候暖和可见一般。
下车之后,雇用人力车进台北城。台北城内的人口还不多,街道宽敞通达。 男人无论贫或富,都不穿长服,喜欢搭配红绿的辫子头,有的重量可达七、八两。 女人则从七、八岁至十五、六岁,都喜欢盘着红辫子。妇人喜欢穿着艳丽的服装,就像鲜花般,裹着小脚,腿足有如弯弓, 而脚戴着金练环,大的脚环有如机械按钮,走起路来发出琅琅的声音。
台北城内的屋宇多楼房, 墙瓦都是红色的,这是“赤嵌城”名字的由来(注:台北城并无“赤崁城”的旧名, 可能是作者对红毛楼或赤崁楼认知所作的解读。)。
廿五日上午,我与友人在台北城头散步。从前台湾北部只有淡水厅的厅治设城,位于新竹。
淡水厅旧有的辖区南北长达四、五百里。光绪十年, 因为法国侵略台湾,沈文肃公(注:沈葆桢)请设台北府县, 以巩固台湾北部,太仆寺卿林维源出资协助兴建台北城。
台北城周围十里,环以护城河。护城河河岸密集种植大树,树木碧绿而且雄峙。远眺台北城四周,有崇山叠嶂,中间为开阔的平原, 气象宏阔,实为全台最佳形势之地。建造城池,没有比这个地方更为理想。虽然目前城池刚建造不久, 城内设施简陋粗犷,民气只是初开而已,然而十年之后,台北城应当会与粤东、华南、华东各城市,同为中外繁荣富丽的城市。 以台北的优越地理形势,我认为一定可以成为这样的城市。
廿六日,游览艋舺(注:今万华)。艋舺在台北府城南门外三里, 是淡水县内最大的市镇(注:当时台北府下辖淡水县、宜兰县、新竹县、基隆厅), 有居民数千家,有参将分司营署驻扎此地。
艋舺地当龟崙(注:今桃园龟山)、鸡笼两山之间, 沃壤平野,溪流环抱,西至海口三十里(注:应为北至海口),直达沪尾, 并有观音山、大屯山为屏障,与福建的五虎门为对口港岸。
沈文肃公(注:沈葆桢)的奏折称赞艋舺是“淡兰扼要之区、全台北门之管也。” 艋舺几乎到处都是歌楼舞馆,这里的习俗重女轻男,有终身不嫁,以娼为荣(注1)。这种风气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唉! 土地气候温暖潮湿,人性自然流于淫佚,我想应当多开辟湖水以渲泄这些阴淫之风,应当多栽种大树以收敛这些阳亢之气。 地方政府官员怎么没看到这一问题而处理呢?
下午四点多,返回台北城。
廿七日,离开大稻埕,搭乘小轮船游览沪尾。
大稻埕在府城的北门外,也是淡水县的一大市镇。我前日从鸡笼搭火车来台北城,即是在这里下车。 大稻埕两条街道有数百家店面,几乎都是茶庄。
台北出产的物产以茶、樟、靛(注:蓝靛染料)、油、 煤为大宗。每年茶的产量约二千万斤,而以乌龙茶为最佳,美国人喜欢喝这种茶。
从大稻埕到沪尾,水上航程约四十里。我从洋大桥(注:今台北大桥)搭乘小轮船。 这座洋大桥横跨淡水河,长二百四十丈,是为了让火车通过淡水河而建造的。桥旁有夹板,小轮船,帆船及浮筒非常多。
由淡水河的内河港埠通往沪尾、鸡笼,都由在大稻埕码头上下船(注:此地俗称“大桥头”)。航行于淡水河, 沿途山水奇曲,风景类似我的故乡浙江省的武陵、兰溪两地。倘若在淡水河的河岸几里之间,多盖洋楼, 密植柳木,景色气象将更添绚丽雄奇。未来台北迈向兴盛之时,我想一定是会先从淡水河的沿岸开始!
中午,抵达沪尾。沪尾的民居有数千家,都依山曲折而建,街道分为上、中、下三层。 中、下市街的人口较为稠密,街道拥挤,摩肩接踵,然而街道的上方,有树木遮阴, 楼阁参差其间,颇有乡间村落那种深远隐约的闲情意。
由沪尾街往西行约二、三里,即是港口,俗称“淡水港”。淡水港的两岸南北都是山峰, 中间开阔,成为大港,宽约六、七里,水深三丈。淡水河两侧岸边都有暗礁, 轮船须等待涨潮时,才能进出港口。 淡水港是鸡笼以南的咽喉之地。港口附近, 以前设有荷兰炮台(注:淡水红毛城)。 如今港口外的北岸又新建造西洋炮台(注:沪尾炮台), 规模非常雄壮。近年来又设立水雷局及海关等机构。(~待续)
旅记日期:2013.11.08
责任编辑:施素宜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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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池志征对艋舺民风的认知未必符合当时事实, 不过从他的叙述可以得知,晚清时代的台湾,艋舺的风月场所应已有相当的规模。 日治时期,台湾总督府选择在艋舺(万华)设立“游廓” 专区(风化区),而不是选择设立于大稻埕, 或许正是因为有晚清时代这样的历史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