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于富贵之家,却不以燕酣绮靡、纨绔为尚,偏跑至钱塘以卖药为生;他承袭两淮长官之爵,掌管军民、司法大权,却甘愿让爵位于弟,归隐杭州。身在富贵之乡,却以“酸斋”为号。翩翩公子,以骏逸为当行之冠;高歌吟咏,向云霄抒情;更在山林中参禅悟道,使一颗道心总对天开。这位公子就是维吾尔人贯云石。
正史记载,贯云石的母亲赵国夫人“夜梦神人授以大星”,梦中赵国夫人吞下大星因而感孕。贯云石出生后,自幼聪颖敏悟。他自幼随母亲居于叔父廉希宪、廉希贡的别墅“廉园”中修文习武。园内有两万多卷藏书,贯云石由此接受了丰富的汉家文化,他既有“善骑射、工马槊”的维吾尔人气质,又有“折节读书,目五行下”的汉学才艺。
因其祖父阿里海牙为开国元勋之故,贯云石于弱冠之际,就袭爵担任两淮万户府达鲁花赤,镇守永州。他治理军队,纪律严明,赏罚必信。军务闲暇之际,饮酒赋诗,投壶雅歌,不为军务所累。
一天,他对弟弟忽都海牙说:“我生性淡泊宦场功名,因祖父之爵不敢不承。到现在已过数年,理当辞让于你。”当天,贯云石就写信给父亲,禀告此事,移交公牍,解下黄金虎符佩戴于弟弟身上。
或许,在他的眼中,汉文风韵、济世情怀远比两淮长官之爵位更有吸引力。弃爵之后,他一路北上,师从以文风古劲宏肆而著名的散文大家姚燧,攻读汉语文学。
在仁宗还是太子时,听说小云石海牙把爵位让予弟弟,就对近侍说:“将相之家,会有如此贤长之人。”英宗府慕名召选贯云石为说书秀才,并让他担任禁卫亲军。仁宗登基后,贯云石上书万言,提出六条建议,包括释边戍、修文德,教育太子以正国本,设谏官以辅圣德,表彰功勋大臣,定服色变风俗,举贤才以恢复至道。但因朝臣嫉恨阻挠,上书所言未能递达仁宗。
一天,朝臣正在议论科举考试,贯云石提出许多中肯的建议,不过在一瞬间,他忽然感受到辞尊居卑,本就是贤者风范,今朝选拔官吏,自己却要与人去争高低,并不合自己本意,于是借故弃官返回江南。亦或许,元廷自此少了一位良臣,但却为后世留下隽永的传奇,陶冶世情,净化心灵。
贯云石在离京南归的途中,写了一首曲《清江引. 弃微名去来 》:“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窝。”
曲风清新警切、用语旷达,畅述他跳出宦海风波,似鸟别樊笼,鱼归故渊,亦如一片凌云直上霄汉。他创作的大量词曲在当时最为骏逸,众人歌唱起来,每每仿佛响彻云霄。有人赞他颇有济世之怀,“凛然森然,芒角四射”。
贯云石归隐江南后,曾潜心研究佛法,并在天目山,与中峰禅师一起参禅悟道,二人几乎箭锋相拄。每年夏季,他在包家山坐禅,直到暑退才会进城。仁宗年间,杭州僧人道平集资重修天龙寺,贯云石慷慨相助,并为天龙寺题书“山舟”二字。
贯云石自号“酸斋”,他的好友徐再思因喜甜食,自号“甜斋”。贯云石和友人杨朝英一同出游,尽兴之时贯云石风趣地说:“既然我酸,你就应该淡。”从此之后,杨朝英果然自号“淡斋”。酸、甜、淡同处一世,唱尽一代豪放清丽,羡煞后世旁人。
中国古代文士对秋天总有一腔悲凉之调。而在贯酸斋的眼中,秋天别有一番情趣。他在晚年隐居杭州时,写过一首著名的曲《小梁州.秋》:“芙蓉映水菊花黄,满目秋光,枯荷叶底鹭鸶藏。金风荡,飘动桂枝香。雷峰塔畔登高望,见钱塘一派长江。湖水清,江潮漾。田边斜月,新雁两三行。”
曲中境界飘然出尘,亦如酸斋本人淡泊名利,眼界清爽、沉静,常带善意。心境又和长江大河气象融为一体。曲风格调清新明亮,一改悲秋之调,毫无萧瑟之景、悲凉之意。
因他历览名胜,著述颇丰,雅名愈盛,每到一处,“士大夫从之若云,得其片言尺牍,如获拱璧”。他为避虚名,进而隐姓埋名,易服晦迹。而他的词曲却如天马脱缰,驰骋民间,深受大众欢迎。
明人李开先在《词谑》中记载了贯云石的一则轶事。一日,郡中数位衣冠之士畅游虎跑泉。饮宴之间填词赋诗,以“泉”字为韵。其中有一人,支吾“泉、泉、泉⋯⋯”,却久不能就。此时,忽然出现一位老叟曳杖而至,当即应声唱到:“泉、泉、泉,乱迸珍珠个个圆。玉斧斫开顽石髓,金钩搭出老龙涎。”众人惊讶地问他:“先生莫非就是贯酸斋?”老叟答曰:“然、然、然。”众人欢呼雀跃,邀请贯云石同乐同饮,尽醉方归。
一道禅风伴他登临扬州明月楼填词,到淮南鲁港驿题诗,西下洞庭游览胜景,东临普陀观看日出,他于“月明采石怀李白,日落长沙吊屈原”。一身富贵、文武双全,都无法与心中所爱芦花相媲美。
贯云石自号“芦花道人”,一生且歌且行,亦如笔下真情:“清风荷叶杯,明月芦花被,乾坤静中心似水。”心如止水,不为功名风波所动,满带一腔“畅幽哉”,时时怀抱春风,惟对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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