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乾小小说作品选《天幕下的微光》 前言
秃笔一支舞春秋。仅以我近十年陆续创作的十则微型小说,献给我苦难故土和故土上梦想纷飞的人们,还有我逐渐成长的心灵……
这些粗浅文字探照的或是我的亲身经历,或身边友人的际遇因缘,或一些心灵的感悟,仅仅是当代中国大陆人民的些微生活痕迹。它更是一个大时代谢幕前真实的一丝亮光,多少您能一瞥戏台上的中国式现代脸谱。
如果这些并不怎么深奥的小故事、小人物、小场面,能够令您有所感触并不觉发出一声:哦,这就是我曾经梦牵魂萦的神州大地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那么,我向您鞠躬:我知足并感谢您!
作者
于祖国南方2013年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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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袁布仁的位置
“木头!货真价实木头兵,哼!”袁布仁老总咆哮着,“有这么挂画的么?!”他指指“眼镜钟”,戳戳墙壁,“念的什么鸟大学?白念!”
声音大得像广播,酒店大堂上有人吃惊地朝这边张望。大学生“眼镜钟”脸红一阵白一阵,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卖部货架上那嘴唇翘翘的木雕非洲美女头像,因为挂歪了,大眼晴斜斜地怪怪地盯着大堂上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样子滑稽又邪恶。
袁布仁老总承包的工艺品小卖部,设在酒店大堂南边,由“眼镜钟”负责监督装修。挂木雕美女头像的钉子有一枚钉歪了,“眼镜钟”竟然看不出来。今天开业呢,太欠吉利了!信风水的袁老总一看到就火了,即刻向“木头兵”连连发射枪林弹雨。
袁布仁是一家成立不久的单位头儿。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员工达成一致意见,集体承包了一家倒闭停业的二星级酒店,分配来的大学生们刚跨出校门,没什么底子,居然东挪西借凑够了集资款。改造装修一番后,酒店开业了,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袁布仁老总松了一口气。他常常迈着将军步,腆着啤酒肚,执着手机,巴顿将军阅兵般雄赳赳地背手巡过服务总台,这叫身段窈窕的小姐们个个肃然起敬,挺胸微笑,精神十足。袁老总喜欢这踩在云中的感觉。然而,他却颇为鄙夷那些死读书,前怕狼后怕虎的白脸书生,因此训起他们来毫不客气,仿佛对待当年顽皮得令他头疼的儿子。
中午,酒店开业庆典聚餐会上,不见了“眼镜钟”。可能是赌气了吧,有人小声说。袁布仁老总嘴一撇:“眼无集体,这点小事就生气了!不骂不成器,不打不成材,老子还未动手呢!”袁老总为部下鼓气,大大咧咧地圆着场,“别管他,来来来,斟酒!”大家拘拘谨谨地端起了酒杯。
一
袁布仁老总关心酒店的效益胜过关心自己的身体,每晚陪客酒饱饭足后,小睡至深夜,总不忘准时睁开惺松睡眼,爬起来猎犬般窜到各部门所在楼层逡巡一番。
这晚,经过夜总会收银台时,袁布仁老总停下来,“嘭嘭嘭!”地握拳叩打着柜台,一男一女收银员吃惊地抬起头,男的赶忙抖擞精神,按惯例给他报上今晚的包厢订座数目。虽然未最后结账,但凭这却可以预测到今晚本部门的大致收入。袁布仁老总似乎没听见,却盯着他胸口冷冷道:“讲多少次了?没听进去,你耳朵扇蚊用的?老不系领带上班,以为是乡下农贸市场穿背心都可以逛啊?罚款!罚款!”
“老总……陈经理说咱部门要统一发放相同样式的领带,但至今还未见发下来。”
“哦!你等着‘涮’公家呵,不会自备吗?一条领带能花几个钱。年轻人,思想要放端正,多为企业着想着想才是哩,单位现在还困难……”
年轻人心里嘀咕:一条领带是值不了几个钱,可都快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阵阵酒气扑面而来,忽然有一样东西从袁老总灯光斑驳的脸部位置“骨碌碌”地砸到柜面,那女的伸手欲抓,动作太快,反而又撞到下一层做帐的台面,滚几下掉到地板去了。那女的反应极快地俯身捡起那紫黑中呈白的东西,急忙往袁老总手里递,袁布仁马上闭嘴不声不响抓过那东西放进裤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刚才替老总捡起什么东西来着?”稍顷,挨批的男收银员问女同事。那女的捂着肚子伏在柜台上“噗”地爆出笑泪,“吃吃”了好一阵才迸出两个字:假……假牙!
啊呀,原来是袁布仁老总高贵的“托牙”,不失时机地跑出来凑热闹了。
袁老总觉得今晚喝高了,胃里腾气,有点影响形象,又伤身。回到下榻处,他搬出上午吃剩下的榴梿,一连狠狠挖了好几个苞囫囵吞了,刹时肚子舒服多了,他不禁拍拍鼓胀的肚皮,瞧瞧床脚下的半箱进口榴梿,自语道:好东西,看来比海南坡鹿肉还补。这一箱榴梿是心腹依照他的吩咐到总台悄然取了现款购回的。借款事由栏填的是:筹备酒店评优活动经费。
房间内飘着一股腐烂而带点香醇的异味,与糟糠分居多年的袁老总哼着“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慢慢进入了梦乡。
三天后,夜总会收银台换了新脸孔。据说是为了塑造良好的行业形象,进一步规范管理。有人私下里认得那两位新来的收银员,挺像袁老总乡下兄弟当过洗头妹的媳妇。自此,酒店又多了一个报白帐的部门——夜总会,因为袁老总图省事,常常等不及出纳员早上过来收款入账,他就直接从那里打一张白条,预借款项到天南海北出差去了。
二
袁布仁老总利用出差百忙中的余暇左思右想,始终感到酒店挖潜增效的空间还很大。当有一天他急如星火地再度从海南风景区赶回酒店时,又一项新规定得到了落实:每位在职员工必须补交2000元押金(相当于4个月工资),方准许继续上班。会上有不少人嘟嘟嚷嚷,开业前不是交过了集资款吗?袁老总严肃地说:这是制度,必须执行!酒店是大家的嘛,我们是主人,不这样办就无法增强主人翁责任心,从十月份起由财会从工资中扣除,个人交现金也行。其实不这样办,袁老总就无法体面地摆平那位悍汉。前几天有个汉子驾着摩托车气势汹汹地风一般直闯酒店大堂,人也不下车,径自疯叫着袁老总的花名“腻烂糊”,让他速速下楼来还清欠他的私债。这笔押金刚好了却他的一桩阵年旧账。
花开花落,人事代谢。这一年酒店终于走过了它的黄金岁月。袁布仁老总也已经顺利完成了从两袖清风到腰缠万贯的转变,今非昔比,上面的关系水到渠成地打通了。再过几个月他就要调走了,员工们还一无所知。
袁布仁老总不愧大将风度,指挥若定,有条无紊地运筹帷幄,成功运作,与一外地老板谈妥,达成了酒店转让意向,并很快在隐蔽状态下签订了协议书。
能如此干净俐落地处理好这么个大摊子,他着实感到欣慰,不容易呀!就像当初的创业,有一种兴奋和剌激,而现在又平添了一份成就感,毕竟还是托他老袁的福,让那些一贫如洗没什么本事的愣头青们风光了几年,开了眼界,见了世面,虽说即将移玺换主,虽说拖泥带水欠了他们的工资,押金,算学费吧,但也值了,经验和经历就是财富嘛。至今不见下面有什么过激言行,更没有上访的风声,好,好,太妙了!如此理解领导的难处,真是一群善良的羔羊啊。当年的一番心机没有白费!袁布仁老总带着这样的满足感总结了自己和自己的员工。
三
这天下午,袁布仁老总换了一套新西服,兴致勃勃地奔赴另一家酒店,最后一次参加一位大龄员工的婚礼。
他有意迟到几分钟。宴席还末开始,来宾已济济。袁老总满脸带笑地向一群熟悉的脸孔走去。他感到他的到来令宽敞的厅堂生辉不少。成功者总是光芒四射的啊。他坐到可爱的“羔羊”们中间的一个空位上。不一会儿,有人就开始离座上洗手间,有人起身招呼着邻桌走掉;有的干脆踱到熟人那边握手敬烟另凑位置坐下,有的掏出手机边打边走向服务员打听什么去了,大家心照不宣地避瘟疫般撇下了那张台。
袁布仁老总孤零零地守着一桌空杯盘,脸肌绷得紧紧的,脸上开始变幻色彩,逐渐趋同空杯上竖放的红色餐巾花。这时,一位穿蓝旗袍的服务员款款地向这边走过来,嫣然一笑。袁老总心里一暖,到底还是丽人善解人意哪,他赶紧挤出一个不成形的笑容。
只见丽人礼貌地一展纤手,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势:“对不起,先生。这张台人太少,不好上菜,请您另找个位置,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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