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运动比赛的方式和准备的方法,是冒着把比赛改变成其他项目的风险——变得比较不像体育活动,比较像公开表演。比赛当中,基因改造过的强打者一成不变地击出全垒打,也许有一阵子人们会觉得有趣,不过却缺乏人性的剧情和棒球运动的复杂性,例如,最厉害的打击者的失败次数比成功的次数还要多的时刻(观赏美国大联盟每年上演全垒打大赛的乐趣是相当单纯的场面,那就是预料有些真本事,因为全垒打在比赛中并不是例行公事,而是一出大戏中的英雄时刻)。
体育和表演之间的差别,就像真正的篮球和“弹翻床篮球”之间的差别,弹翻床篮球员能跳得高过篮框来灌篮;体育和表演之间的差别,也是真正的摔角和世界摔角联盟上演的版本之间的差别;例如世界摔角联盟的选手会以折叠椅攻击对手。表演,是借着技巧孤立和夸大一项体育活动引人注目的特点,并贬低最伟大的运动员所展现的天分和禀赋。像是一场允许球员使用弹翻床的篮球赛当中,麦可.乔丹的体育活动将不再显得那么突出。
当然,不是所有训练和设备的新发明都会败坏比赛,有些发明则增进了比赛,像是棒球手套和碳纤维网球拍。我们如何区分增进比赛和败坏比赛的改变呢?没有单纯的原则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答案都取决于一项运动的本质,以及新的科技是突显还是扭曲最佳选手的天分和技能。跑步鞋降低赛跑选手遭到与比赛无关的意外事故妨碍的风险(如赤脚踩到尖锐的石头),因而改进了赛跑;跑步鞋使得赛跑更能考验出最佳跑者。允许马拉松选手搭乘地下铁抵达终点线,或者摔角选手拿折叠椅打人,则是在嘲弄马拉松赛跑和摔角比赛想要考验的技能。
基因改良的道德争论,永远,至少有一部分是在争辩所讨论的运动其最终目的或意义,以及和比赛相关的美德;备受争议的和显而易见的案例皆是如此。我们可以试想一下教练指导。电影《火战车》的背景在一九二○年代的英格兰,剑桥大学校方因一位该校的明星运动员聘请短跑教练而责难他。
大学认为这么做违反业余田径运动的精神,他们认为业余运动精神包括完全自行训练或是跟同伴们一起。可是赛跑选手相信大学运动比赛的意义在于尽可能完全发展一个人的体育天分,教练能帮助而不是玷污这件好事的进行。聘请教练是否为改进表现的合法方式,端赖大学运动比赛的目的和伴随的美德当中,哪一个观点是正确的。
音乐界和体育界一样出现关于增进表现的争辩,而且形式差不多。有些会怯场的古典音乐家,在上台表演前服用乙型受体阻断剂来镇定神经。这种药物的设计原是用来治疗心脏疾病,有助减少肾上腺素的影响、降低心跳的速度,促使紧张的音乐家不致双手颤抖而影响了演奏。反对这个做法的人认为靠药物镇定的表演是一种欺骗行为,并主张学习以自然的方法克服恐惧是作为音乐家的一部分。赞成受体阻断剂的人辩称,药物不会使人成为更好的小提琴家或钢琴家,只是单纯消除障碍,表演者因此能展现真正的音乐天赋。隐含在争论之下的是对构成音乐优异品质的意见不一 ——面临座无虚席的场合保持镇定,是一场伟大音乐表演固有的美德?或者并不是主要的?
有时候机械的改良还比药物使用更为腐败。近来,音乐厅和歌剧院开始安装扩音系统。爱乐者抱怨,声乐家身上装麦克风会玷污声音和贬低艺术。他们说,伟大的歌剧演唱不只是把音符唱准,还要能把自然的人声投射到音乐厅的后方。对接受古典音乐训练的歌唱家而言,声音的投射不单只是加强音量这么简单的一回事,也是艺术的一部分。故歌剧明星玛莉莲.荷恩称扩音器为“优美歌声的死亡之吻”。
《纽约时报》的古典音乐评论家安东尼.托马西尼描述,扩音设备如何改变,以及在某些方面降低百老汇音乐剧的品质:“最初那令人兴奋的几十年,百老汇音乐剧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文化类型,聪慧的字句机灵地结合精力充沛、时髦、悦耳的音乐。虽然在本质上,那是个由言词驾驭的艺术型态……然而当扩音设备掌控了百老汇,观众无可避免地变得较不灵敏,变得较被动。这开始改变音乐剧的每一个元素,从歌词(变得较不细腻和不复杂难懂)到题材和音乐风格(愈浮夸、愈豪华、愈低劣的愈好)。”随着音乐剧变得“比较没有文化素养和比较浅显易懂”,拥有“歌剧规格声音的歌唱家逐渐边缘化”,这个艺术类型演变成像《歌剧魅影》和《西贡小姐》一样的剧情片表演。随着音乐剧适应了扩音系统,这个艺术类型就缩减了,或者至少变得不一样了。
托马西尼害怕歌剧可能遭逢类似的命运,他希望传统、没有加装扩音器的歌剧,能够跟经过电子增强的版本并列,作为一个选项保存下来。这个建议衍生出基因改良和未经改良的平行体育竞赛的提议。一位基因改良爱好者在科技杂志《连线》上撰文提出这种建议:“为基因改造的全垒打强棒创建一个联盟,也为人类规模的强打者建立另一个联盟;帮注射生长荷尔蒙而变壮的短跑健将办一个比赛,也帮自由放养的慢动作之人办一个比赛。”作者确信,肌肉发达联盟会比他们的全天然对照组吸引较高的电视收视率。扩音器的或传统的歌剧;或者肌肉发达和“自由放养”的体育联盟,是否能长久共存,这很难说。艺术界像体育界一样,实行科技改良过的版本很少不干扰到老式作风;规范改变,观众重新习惯,表演发挥一定的诱惑力,正如它剥夺我们纯粹接近人类才能和天赋的权利。
以是否符合该项运动表现优异的要素评估体育竞赛的规则,将会打击一些过当的判定,令人联想起电影《火战车》里剑桥的大爷们贵族气息的感性。若不针对比赛的意义和相关的美德做出判断,很难理解我们为什么推崇这些运动。
再来考虑一下其他的选择。有些人否认,体育是有道理的,他们反对比赛规则应该符合这项运动的最终目的,把荣耀献给优秀选手所展现出来的才能。根据这个观点,任何比赛的规则都是全然专制的,只以比赛所提供的娱乐和所吸引的观众人数作为正当理由。世界上此观点最清楚的声明,出现在美国最高法院法官安东宁.斯卡利亚的意见中。案件有关一位职业高尔夫球选手,他患有先天的腿疾,走路会痛,根据美国残障法案,诉请在职业比赛中使用高尔夫球车的权利。最高法院做出对他有利的裁定,原因是在球场上步行不是高尔夫球的必要因素。斯卡利亚不同意,认为不可能区分一项比赛的必要条件和附带条件:“说某件事是必要的,通常表示达成某一目标是不可或缺的。但因为比赛的本质没有目标,只有消遣(辨别比赛和生产活动的不同),所以相当不可能说比赛的专制规则中有任何一条是必要的。”既然高尔夫球规则“都是(于所有的比赛)全然的专制”,因此斯卡利亚主张,没有根据可审慎评估由美国职业高尔夫协会制定来管理比赛的规则。
可是斯卡利亚对体育的观点很牵强,他的看法古怪到会使任何一位体育迷受打击。如果大家真的相信,他们最喜欢的运动使用的规则是专制的,而不是设计来引起和颂扬某些值得钦佩的才能和美德,会发现人们很难再去关心比赛的结果。体育将沦为表演,只是从中得到消遣,而不是欣赏的对象。除了安全的考量之外,再也没有理由要限制增进表现的药物和基因改造——没有理由的原因是,至少,是要跟比赛的公正息息相关,而不是由人群的多寡决定。
在基因工程年代,体育不是唯一沦落为表演的项目之一,其说明了用来增进表现的基因科技或其他技术,能侵蚀体育和艺术表现中颂扬天分和禀赋的部分。@
摘编自 《反对完美:科技与人性的正义之战》博雅书屋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