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访张锡锟的家(1)
下午,我们告别了陈伯母。由陈容康带路,走出菜市场向西城市中心解放中路走去。
他边走边告诉我,有关张锡锟的未婚妻在成都遇难的情况。张钖锟被捕后,她也在成都被捕,一直关押在成都监狱,后来两人同期在两地遇难。
身心已遭受严重摧残的张母,因闻得两人双双遇难,便昏了过去,从此得了老年痴呆症。如果有人在她面前提到张锡锟三个字,她会立刻抱住他,呼着张钖锟的小名,没有人能劝阻得了。
所以他的大哥,便拒绝一切登门寻找张锡锟的人。即使有人去他家作客,他都有言在先,千万不要当着老人面,再提到这个令母亲伤心欲绝的名字。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便在一片水泥楼群里找到了张家的门牌号1268。登上五楼,陈容康扣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一个戴着眼境,头发花白的男子走了出来,当他看到老陈带来一个陌生人时,皱着眉头,并没把我们让进里屋,而是从门里闪身出来,向老陈问道,“今天有什么事吗”?当老陈介绍了我,说明来意并向我介绍,他便是张锡锟的大哥。
关于他我早已听说,1957在成都一家报社工作的他,因为如实报导了大鸣大放的校园动态,便说他鼓吹资产阶级右派言论,成为成都新闻界极右份子,送去劳教。最近他才刚“落实政策”,得以继续回报社工作,这里的房子也是才还给他们的老房。
我们握手之后,他叮嘱我,因为母亲的健康状况,不要当她的面提张锡锟,张锡锟这样一对恋人双双被害于同一天确实很少,毛泽东对柔弱知识份子的残暴,在人类历史上都少见,称毛皇上是法西斯头子一点不过分。
经过提醒,我有了思想准备,张大哥才轻轻推开房门,把我们让进客厅。客厅里显得空荡荡的。这当然是“革命群众”的功劳,像这样的家庭不知经过几次洗劫,早已一无所有。
临窗的一张木凳子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两目呆滞地望着窗外的蓝天,我想那便是张锡锟的老母了,身边还坐着一个年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手里正织着毛衣,我猜那便是张锡锟经常提到的小妹了。
看着我们进来,老人并没有抬眼看我们,而是一直死死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好像她正在寻觅那隐藏在天幕上的什么,张大哥向他的妹妹使了一个眼色,那女人便收拾起了手中织毛衣的针线,一手携扶着老母进里屋去了。
大哥将老母进去的房门轻轻关上,我们三个人落坐,开始时一种压抑使大家静默了几分钟,我知道,先于我来到这里的,已有过几批盐源农场的刑满人员。所以,对于张锡锟牺牲的前前后后,似乎没有再多说的了。
坐在椅子上木然的我,心里不禁自问道:“这便是张锡锟的家么?二十三年前是什么样子?有过欢乐和团聚吗?那时,这位张大哥就没有结婚安家么?还有这位小妹也没有出嫁么?
母亲的样子就不用再提,二十三年中几经苦难怎样从新回到这个家?这里有多少辛酸的故事啊!
张大哥似乎从我的眼神里查觉到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开始用低沉的语调讲他的母亲,“这几年来她一直是这样独自发呆,有时傻笑,张锡锟和他未婚妻被杀害后,对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继续介绍说:“母亲原来也是一个中专毕业生,为了抚养我们三兄妹,辞掉了工作,在家操持家务,我们三兄妹的学习成绩都很好,这都与她的教育分不开。1957年,我们兄弟两被划为右派后,家就被粉碎。父亲不久死去,剩下一个小妹,也被街道上强迫弄到农村去,从此便剩下了母亲孤身一人。”
“有一天街道居委会的人对她说:‘你的娃儿都是反革命,这是你教育的结果,你有责任也应当悔罪,所以要真改造自己,农民种出来的粮食不能白白的把你这种人喂着。从明天起你要自食其力,不然国家发给居民的口粮,你就得不成了。’”
“为了生存,从此她便在居民委员会的强派下,替人带孩子,扫街道,替百货公司拉板板车。凡是别人不愿干的事都派给她干,周围的小市民用冷眼对待她,她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是忍气吞声的干活,否则她就拿不到‘糊口’的粮票和生活费。(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