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看守庄稼(3)
(一)首次外宿(3)
随着交往的加深,詹大妈在我的同意下,把两个正在小学读书的孙子,带到我的棚子来,那天,她要两个孙子为我行了拜师礼,对我说道:“我们乡里人就盼一个有文化的人,让他们跟你多识几个字。”从那以后,每天下午五点钟,在我的庄稼棚里便多了阵阵孩子朗朗的读书声。我乐意这样做,不独以此来表达对老人的关怀和谢意,也以此来消除我和老吴的寂寞。
两个孩子大的在梅雨公社办的带帽中学读书,小的在公社小学读二年级,大妈告诉我,他们没有老师,教他们上课的是村里的会计,每天上两节课,有时候会计有事,整天就放假,他们只好在家割牛草,喂猪。大孩子已十三岁,连小学课本上的字都认不完。
詹大妈给我送来的“束修”之礼,是我多年没见过的核桃和蜂糖,我只有拿出平时省下来的零花钱,偷偷塞在她的帆布包里,可是第二天就退还了我,这使我明白,她们发自对孩子们的母爱。
看山守庄稼的这段日子,母亲几乎每十天给我写一封信,来信告诉我说,她的问题已经获得改正,右派帽子不是“摘掉”而是“吹掉”的,并说她正在跑重庆大学,每一次都把重大对问题的复函夹在信里给我寄来,我知道这些信洒着她的汗水,那时我还不知道乘坐重庆市的公共汽车有多么打挤。
出山后,生活渐渐走了正规,每天上午绕着放牧牛羊的跑道上小跑,活动四肢,兼有检查所辖八百亩包谷地有无异常情况,便与老吴轮流着回队取饭菜,下午六点到晚上八点钟,为两个孩子补习,直到夜色朦胧,送走两个孩子,我便去沟边取水,洗脸洗脚,有时借浩月当空,对着一轮明月,我坐在棚子前的青石板上,取出二胡拉起“苏武牧羊”来。
幽扬的二胡声常带我到埋于山岗前的张锡锟、皮天明“坟前”。其实那里并没有坟,残暴的当局是想把他们彻底的消灭掉,不留痕迹,但怎么都无法消除烈士们在人们心中留下的伟大形象?
恰好,今年八月二十五日是张锡锟遇难三周年的日子。原先火炬的成员,陈蓉康邓自新已分别回了家,其它战友已经云散。这天我又去了那里,我站在他们葬身的乱石包前,向那里行了三鞠躬,并将一柱香插入乱石中,默默对着苍天,天地若有情,怎么允许这些英雄从中华民族中抹掉?我想天地中正气永存,中华民主事业永存,火炬精神也将永存。
守山的日子,比之在监舍小组中,确是轻松多了。包谷没有成熟的那一个多月里,我还常常在夜间去场部看电影,有时和两个孩子一齐去。一个月后,那包谷的植株长到两米高,茂盛的包谷林,密不通风,已背了半尺长的娃娃,挂着淡红色的须。
记得当年才到这里时,这五号梁种的荞子植株不到半尺高,秋收时连投下的种子都收不回来。后来,利用毛牛山上运回的腐植土,配以化肥,种下包谷的年产量逐年升高,红土地也变成黑色,原来过去土地荒成了红土,变成“鬼不生蛋”,仍是“人祸”造成的。
徐世奎对我在山上的“劳动”似乎永远都不会放心,经常在中午,大家休息时出来查哨,说现在包谷已是怀胎时节,必需须加强守护,对我和老吴明确规定中午时节,我们必需在包谷地里看守。
为防止他在中午突袭检查,所以中午我们不会待在看守棚里,而是披着一床蓑衣,钻进茂密的包谷林将蓑衣垫在地上睡午觉。
有时,我在包谷林中睡着了,被詹大妈发现,她责备我说:“睡在潮湿的包谷林里会受凉生病,也会得风湿,老来会得大病,如果你今后回家,你妈看你一身是病,会很伤心的。”
我口头上虽然答应改正,但中午时间太长,在包谷地“午休”实在是无奈的事。
有一天,我在去农二队那条小路上不远处,在包谷林里铺上蓑衣开始睡觉,不觉进入了梦乡。晃惚中听到两个过路人的讲话声,那声音很熟,我被惊醒,侧起身来透过包谷叶缝向外望去,原来是农二队的两个干部,正坐在距我藏身处十公尺的路旁歇脚,其中一个是农二队的中队长,人称夏麻子的。另一个便是农二队的王事务长。在包谷叶的庇藏之下,路过的二位并没有查觉出我。
只听见那夏麻子正大声嘎嘎的吼道:“政治犯都要平反了,这是今天的政策,你没见吗?老邓上台了,中央组织部换人了,胡跃邦当组织部长了,他说全国各地落实政策进度太慢了。你没看到吗?过去只要说错了话进监的统统都要放。”
那王事务长接口道:“我就不相信,难道过去抓的反革命都是好人,造成冤假错案都是党的政策失误?”听去,他在发牢骚。
夏麻子就比他高明,他回答道:“这叫政治路线,过去搞的是阶级斗争路线,连邓小平都几乎成了中国反革命的总头子,今天却是邓小平掌权了,又变成邓小平路线。过去不抓人是错误的,今天不马上放人同样是错误的,这叫路线斗争的需要,懂吗?”
夏麻子这番开导却招来了王干事的泄气话:“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你我不如趁早收拾行李回家当农民去。”这担心同徐世奎一模一样。
两个人说到这里,便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迳直沿着放牧大道向场部走去,我也从地上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目送他们走下山坡,消失在转弯的地方。(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