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纪(348)
第六节:再见!盐源的老妈妈(3)
到盐源城里天已大亮,看了看时间,已是七点钟了,以前我有几次经过这座小城,但都是坐在汽车上或出外劳动,或被押着去刑场。
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五年,来县城实地走在街上,只有两次,第一次是为了给阔别十五年,刚刚才接上联系的老母亲照一张照片寄回去。那已是六年前借了来盐源县城上牛粪的机会,那一天,除了在像馆照了像,还参观了它的最高学府,直到现在我仍清晰的回忆得起那学校门口的布告橱窗。
那时盐源小城除了纵贯东西南北的几条大街外,便是错杂排列的矮小平房和分割小城的小卷,大街上摊着一堆堆猪尿牛粪,大街上不时有铃声悠悠的马队,穿着很脏的马帮。却没注意车站,更不清楚车站在哪里?
第二次便是两年前,在这里被押着来赔刘顺森杀场的日子,那一天是我一生中,心情最痛苦的日子。回忆那地方,想不起我眼前的景物是些什么?
挑着行李我一路问去,很快找到了车站,我才发现这是几排很旧的房子,候车室里的墙上泥土已剥落下来。七点钟,买票的窗口还没有打开,前面已经站好了五六个等着买票的人。
我排好队,便向站在我前面的一位本地居民打听,平时召开宣判大会的“中心广场”。那人望着我说,县里还没有修好专供开会的中心广场,只在一个交叉的路口上划了白线,他指着那交叉路口的方向。
不大一会,卖车票的小窗口打开了,我买到车票后,问好开车的时间。那售票员回答说,“至少还要过两个小时才发车”。便将行李一并寄放在寄存处,独自一人向着交叉路口的方向走去,一面不断的询问马路两旁的商店里的店员:“平时召开公判大会的地点该怎么走?”一直问到那块方圆大约十亩地的开公判会的地方,定睛一看这里那是什么广场?而是几幢房子用它们的外墙围成的一片空地。
前年枪杀刘顺森的公判大会会场,是用红布将几幢楼墙围成了一圈。当年几个通街口的过道,显然是这些房群之间没有封闭的巷道。
看到这些“巷道”,我立刻在眼前浮现出那天“公判大会”被民兵押着陪杀场的几队五类份子队伍,时间才过了两年,我就从一个陪杀场的极端反革命份子,变成了“准公民”,提前释放了。
我慢地走上当年布置主席台的土丘上面,面朝着整个“广场”俯身去寻找我当年埋头默哀的地方,眼前顿时浮现了那些赴刑人惨遭杀害前五花大绑,被打得泥血满面,遍体鳞伤的赴刑者。
刘顺森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站在前排,他脸色苍白,青筋突暴,以最大的毅力控制自己始终不发一声。
我闻到了血腥的气味,感到一阵昏眩,连忙蹲下身子,坐在地上歇息片刻,才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向着台下当年烈士们挺身就义的刑场走去。
站定后,毕恭毕敬的行了三个礼,再一直走向临街的几家店铺打听,前年公判大会枪毙的人埋到哪里去了?
他们张大了眼睛,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凡是盐源开公判大会枪毙的人都埋在西面的松林坡下,怎么知道你找的人是那一个坟?”我便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望去,远看有一片松林的小丘陵,丘陵上的一些小土包隐约可见,长着荒草。
我便加快步子向那里走近一看,那些被雨水冲刷的地方留下了泥水的痕迹,什么也分不清楚了,散乱的荒草中有几处烧成灰的纸钱残烬,不知是谁给谁留下的。
一阵悲潮涌上我的心头,想当年反抗毛泽东独裁死于“非命的”民主斗士们,牺牲得如此之惨,被媒体禁杀了消息,使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而今无影无踪了!想到这里,我面对着那荒山乱石堆肃立着。朝着那土山坡再次三鞠躬。我想苍天如果有眼,我写的他们狱中的英雄事迹,终有向黎民公开的一天!
当我回到车站时,正赶上班车将要启动,售票员在那里剪票,并大声地催促那些去西昌的旅客快快上车。
我连忙从行李寄存处取了我的行李上了车,知道今天要翻小高山和磨盘山,便打开了帆布的手提包取出了预先就准备好的棉衣。汽车隆隆开出了车站,我从车窗里向着渐渐退到身后去的小城,投去最后告别的一瞥。
现在,我要踏上东归的里程了,对着车窗玻璃中满脸皱纹的我,那脸唯一保存的是屈强和愤怒,其中也许有一种希望。耳听隆隆车声夹着风声,随着急速驶向远方的农田,盐源县城越来越小,我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待续)
~中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