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风向陡转?(7)
(五)再逢李培连(2)
时间倒转回去二十年,李培连刚刚从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毕业,是“新中国”稀缺的第一批法官。那时他还没有踏进法院的门槛,而是分配到雅安农学院马列主义教研室任教。
第二年的反右运动中,李培连充当了围剿“右派”的刽子手,参与并制造了当时轰动全国的雅安农学院反革命案件。使得上百名雅安农学院年幼无知的学生和一些天真的老教授沦为反革命份子,陷身囹圄,许多人含冤死去。
这个浪潮过去后,紧接着便是大跃进。在毛泽东“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凯歌声中,大陆上却来迎了空前绝后的大饥馑。作为知识份子,李培连也许在灾难面前开始反思,也开始有所醒悟。
不久,他便从学校调到盐源农场。很快成为高德胜所倚重的人。
他在翻阅了我和陈力等人的档案以后,从65年开始,便鼓吹对农六队“最顽抗”的反改造份子推行“感化”教育,可能是他对雅安农学院所犯罪恶一点内心忏悔或补过吧。
在当时险恶政治氛围下,李培连敢于公开向我讲杨修之死,是需要胆量和勇气的。其实在当时,中共内同他相类似的人很多。其中最著名代表人物当数北京市委书记吴晗了,1958年,吴晗是最先向右派发难的打手,章罗联盟的帽子,就是吴晗给章伯均和罗隆基扣上的,殊不知事隔八年,他却因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最先祭了“文革”的血旗!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李培连,恐怕已经“尝尽愁滋味,欲说还休”了吧,他一定还记得跟我讲杨修故事这件事。多年以来他奉行明哲保身态度,结果同样难逃厄运,身陷囹圄。说明对独裁者取忍让和顺从,换不来独裁者的怜悯。
李培连向我走过来,并伸出了手,这十年遭遇,突破了我们之间的界线,我握着他的手觉得非常粗糙,感觉到他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十一年前的旧事,我们都记忆犹新,想当年那些激烈的争论,以及我不顾后果坦言直陈的话,一定对他产生过震撼。否则,他也不会用杨修之死来暗示我要我学会保护自己了。
我们互道了“你好”后,就语塞了,双方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在这种大庭广众下,一吋难以畅述。此时,电影也开映了,我们三人从就业人员的队伍中弄到一条长板凳,就在大片就业人员和犯人的座位后面,安放了座位,静静观看那银幕上闪动的画面。
中国历史长河中,数以百计的帝皇匆匆而过,唯独其中的暴君,在民间广为流传,首届一指当数秦始皇,再就是隋炀帝了。
公元604年扬广登上帝位,他用文帝积累的民力和财富挥霍无度,修行宫,凿运河,炫耀国力,穷侈极欲,武力侵略,用百万人民的生命来满足他骄奢欲望和扩张野心。
炀帝在位十四年间,黄河流域的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最终逼出了农民大起义,他也死于叛将之手。
李世民说他“废行德治,竭天下民力于一己侈奢”。魏徵说他“穷天下之物为自己独享”。隋炀帝对内肆无忌惮,搜括民财,修建行宫,刚愎拒谏,阴险多疑,曾扬言谁向他进谏,即便当时不杀他,以后一定要杀掉他。
银幕上再现了当年老百姓生灵涂炭的一幕又一幕,使人联想到当今的毛泽东,毛泽东对中国文化和社会的破坏,隋炀帝还远远不及。
我和李培连一边看电影,一边低声议论,我们谈到1957年开始的文字狱,从他的沉默中,我已感到触及到他的痛处。人无论如何无奈,充当别人的枪手总会感到难堪。
于是我绕开话题,谈到文革,他依然像从前那样深藏不露,但禁不住我的追问。他说:“这是一场剿灭中国传统文化道德的灾难,也更排斥西方先进文化和伦理。讲忠孝信义是封建的糟粕,讲平等自由博爱是资产阶级面纱,殊不知没有道德规范的人,便成了赤裸裸的野兽。”
当我说到中国这二十八年来,所谓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社会主义实践,实际上是被野心家利用推行个人独裁的遮羞布。因此,中国出现了一个典型的独裁复辟时期,他点头同意。并指着银幕上的杨广,狠狠地说“坏在他的身上”。
如此看来,那些寻找救国救民真理的人们,在经历了这样的实践后,恐怕再也不会相信共产党的宣传了,这可是无数人用性命换的教训啊。
但愿这种认识,将对未来的社会发展起作用。
我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他摇摇头说:“暂时什么也没有干,在家等待组织的安排。”语气中显示他的灰色和低调,像他这种误上共产党贼船的,年过半白,才发现少年壮志成灰的人,在中共内恐怕为数不少!
电影放完了,李培连仍陷在深深沉思中,银幕上的兵荒马乱以及宇文化及用利剑直逼杨广胸膛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阵阵余波,我相信也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反思,这种“借古讽今”的电影,能提醒台下的观众吗?文化人的苦心大概就显示在这里了。
从坝子走出来,我们就此分手,直到1979年我获得平反出狱,再也没有碰到他们夫妇。听人说,他已调往其它的单位,但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单位,是高升了?还是另调了?但我看,李培连在今后中共的政权下,混碗饭吃倒不成问题,但要想实现他的一番抱负,恐怕就困难了。
因为,在中共的奴役统治下,不是用人才,而是用奴才。奴颜媚骨、厚颜无耻、蝇营狗苟的奴才是独裁统治所需,而有责任心、有社会担当能力、有良知和骨气的人,迟早会成为中共政权的死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