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强弩之未的猖狂唤醒皮天明(3)
(二)二胡情谊(2)
“文革”中像这样的故事太多了,那把被折断龙头的二胡,引起了我的注意。
如今,当我面对皮天明的请教,反而让我为难起来,弓法和指法,我是讲不出来的,想了半天,我只能用“练”来回答求教者:“凭着你的听觉,用你的心去指挥你的两手,反复修正,以求达到手和心的一致。除了‘心领神会’之外,我确实讲不出多少奥妙。”
于是皮天明回到他的监舍,取出了那“纪念品”,坐在我的对面,跟着我调好音调,紧了紧二胡的弦把,便开始拉起来。
初学二胡的人,包括我在内,最怕初拉出来的杀鸡杀鸭声遭人耻笑,所以总是把卡子取掉,依依呀呀的先拉给自己听,一面修正自己的弓法和指法,经过一段时间的“哑练”,达到可以让人听的程度后,才敢将卡子安上。开始时拉弓的手极轻,发出很低的声音,绝不敢放肆,以招致闻者的非议。
然而皮天明则完全不同,一开始,便将卡子安得高高的,拉弓的手,下得极重,共鸣箱飞出的声音,就像一头公牛在昂首高叫,对别人的耻笑,甚至干涉,他全都不予理会。
我从他不怕耻笑专注而勇敢的态度,看出他极强的个性。看到他聚精会神的正襟危坐在那里,不觉暗自惊叹:一个理直气壮不护短的人,坦诚到连自己的失误都不加掩盖的程度,表明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而没有任何虚伪加以掩饰。
也正是这勇敢和专注,才是最快学好一门乐器的捷径,他说,这可是他那忘年之交的哥们生前告诉他的。但是,皮天明这种毫不加掩饰的真诚,却被鬼蜮之徒所伤害,失足于他们布下的陷阱中!!
从此以后,每当奴隶们收工回来走到六队的围墙外,就可以听见皮天明十分剌耳的“杀鸡杀鸭”二胡声。但是,即便满院子充满他蹩脚的琴声,总比打骂呻吟声好听得多。
看他的拉琴姿势,并不拘泥,坐累了,就跪在铺位上,凝神聚气十分虔诚,开始还有人对他的琴艺评讽讥笑,时间久了,开初讨厌他琴声的人们也渐渐听惯了,没有人对他再加嘲讽,反而还有夸奖他的琴技进步很快。
于是,我对皮天明的坦诚、勇敢、执著的性格产生了好感。为了更深入了解他的内心,我常主动找他聊天拉家常,渐渐地,从他对身世的介绍中,我发现了他那双倔强的大眼睛里,包藏着一眶人间的辛酸:
他的父亲是早先银行里的一名普通职员,他出生于1954年,五岁就失去了生母,因为家庭贫寒,继母很不喜欢他这个前母留下来的孩子,自从继母生下弟弟后,什么家务事都要他做。
文革开始那年,皮天明才十二岁,父亲去世不久,继母带着才满四岁的弟弟,离开了家。从此他拉过板车,过着半流浪的生活,后来在一次打群架中,结识了他的哥们。
文革武斗中。皮天明的哥们被打死,他奋起复仇,落入监狱。年仅十五岁的皮天明,落到以少管所为家的地步。
在大陆这个大监狱里,人们的悲剧太多,人们遗忘的事情也多,在这个人口太多的国家,像皮天明这样渺小的生命,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这些被文化大革命遗弃的渺小生命,被少管所收留,在少管所里,他饱尝了拳头和虐待,监狱像一个消化弱者的垃圾箱,消化了他们弱小的生命。
“我发誓,我要毁掉这吃人的垃圾箱,即使我去死也在所不惜。”皮天明在介绍完自己的身世后,一字一板的说道。从他那倔强的眼里,使我看到了又一个孙明权式英雄影子。
我作为“反右”的牺牲品,而皮天明则是‘文革’牺牲品。虽然年龄相差整整十六岁,但仍有共同之处,黑暗的社会,使我们走到了一起。经过练教二胡,我们的心距离越来越贴近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