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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纪实文学

血纪(271)

中集-第九章:地狱里的火炬

第四节:11.8斗智斗勇(3)

(二) 奋起自卫

我在室内发黄的灯光下,裹着那床已撕破了的被盖统,倦缩着坐在那里,细细回忆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

像今天这种无理搜查,我们本可理直气壮向当局提出抗议,但大家被空前的恐怖气氛懵住了大脑,“火炬”的战士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没有人对此表示抗议。

今天狱方什么也没有搜查到,估计他们不会善罢罢休。

林扯高经如此严密的搜查,竟没有从我们身上搜出“火炬”的一字一纸的“证据”,想到这里,身上感到稍稍暖和了些,头脑也开始清醒过来。

现在,我不能对他们的疯狂搜查和无理侮辱表现忍让,我要给林扯高和何庆云留下心中有愧的感觉,我必须对他们无休止的纠缠作出反应。

想到这里,我鼓起勇气,高声的向坝子里喊道:“我冷,给我棉衣”。那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六队院坝中格外响亮,像炸雷掠过夜空。

不知是太疲倦,还是因为刽子手的心虚,哨兵对我的呼喊并没有答理。就像九年前文革开始那个晚上一样。

我又一次猛烈的吼叫起来,这一次在大门处亮起了一束手电光,何庆云拿着一件撕破了的棉衣走到我面前,扔在我的身边,一面恶狠狠地威胁道:“孔令平,你规矩点。这不是1966年了,你放明白点。”

我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反唇相责:“你凭什么撕我的棉衣和被子,那是政府给我的人道主义,你撕烂了它们就不管了,装作不知道。”我用这样的口气责问他,把他们精心营造的恐怖气氛给冲破了。

我知道此刻全监舍的人都在看着我,都在听着我的抗议。此刻我对狱方的大声抗议,是何庆云没有想到的,本来撕毁衣服被子就是盲目的,在六队的反革命集团问题上,何庆云和林扯高又有矛盾,林扯高虚张声势,等于是对何庆云主持管教的全盘否定。

何庆云面对这个局面,大概在心中暗想:六队这些年来的成绩并不是你林扯高一笔能抹杀得了的,而林扯高不但没有把孔令平这样的主犯吓倒,反而还借此攻击起我们来了,我看你林扯高怎么收场?

表面上他压低了噪门喝道:“现在夜深人静,我不同你计较,你也该清醒一点,自会有人叫你吃辣子汤的。”说完抽身向大门口走去。

我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紧紧追问道:“你们凭什么把我同张钖锟硬扯在一起?凭什么把我送进严管组?是看到我这几年沉默了?于是你们想怎么整就怎么整了?你们不是正在贯彻武汉公安工作会议的严禁打骂犯人、严禁逼供信的规定么?今天搜查所造成的,完全是林扯高一手操纵的”。

这一声怒责,凭我直觉判断,何庆云完全能听得出我话外之音,听得出矛头所指。在派性上,何林两派一直势如水火。在这个矛盾中,我要充分地加以利用。

我向何庆云的大声责问,是给火炬撰稿人和传阅者一剂镇静剂,我告诉他们,统治者内部存在着分岐,他们十分虚弱,他们的矛盾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千万不要因为张锡锟和周志被关进小监而泄气动摇,千万不要因为几个败类的丑恶表演而看不清形势。

另外,还想告诉大家,林扯高今天其实一无所获,本来就有矛盾的队部,就像一群疯狗,在没有咬到人时候,他们会自相撕咬起来,现在应当分析形势,采取相应措施,而不是惊慌失措。

何庆云不吭一声地匆匆结束了这场“嘴斗”,快步地走向院坝,迅速地消失在大监铁门边。

我在昏暗中穿上他刚刚送来的那件棉衣,比我那件千疤万补的“铠甲”暖和多了,寒冷的威胁减缓后,心中似乎踏实了些。

秩序又恢复平静,前一天晚上所造成的恐怖气氛,迅速消逝了。农六队在第二天的出工时,恢复了以往的嘈杂和说笑。

第二天早上出工,我跟着严管组,双手空空地到了改土工地上,因为我没有工具,便给装满泥土的板板车帮助启动和倒土。只是昨夜一夜未眠,到了下午眼皮重得像挂着铁锤,很想打瞌睡。

此时何庆云顺着田坎走过来,本不想理他,可他偏偏盯上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既没有拿锄头挖土,又没有往板板车上装土,便问道:“你怎么不动?”神情很冷漠。

“你没看见车子还没有打倒转么?”我也以冷冷的回答。

“你的工具呢?”

“在蔬菜组。”

“为什么不带来?”

“粪桶,粪瓢,扁担,这儿用得上么?”我叽笑地回答。

所有严管组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注视着我,我心中明白,此时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囚奴中产生影响。带班的士兵也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沉默了几年以后,我又有楞有角地再现当年的锋芒了。

何庆云内心充满了矛盾,他并不希望昨天的突击搜查,找出“火炬”的组织纲领和名单这类证据,但他对几个最头痛、也是下过“苦功”的反改造“尖子”心中无底,不敢理直气壮地拍着胸膛保证,也不敢在管教科的面前与林扯高公开的争论。

大搜查没有搜到任何证据,使林扯高落空,却使何庆云心中暗暗窃喜。即使遇见我如此轻蔑的向他发泄不满,他也不计较。

林扯高的确是大失所望,费了足足半年时间,本想一举在六队捞一网大鱼,结果除了张锡锟,还是张锡锟,现场抓住的人只多了一个周志,虽说逮了一个传递“火炬”的现场,但周志又有什么用,充其量是个外围成员,被重点怀疑的火炬其它成员,一个也没有抓到。有关反革命的组织证据、纲领和名单,一个也没有找出来。

仅凭一张“火炬”刊物和几张“反倒底”的传单,仍然不能对这个团伙案子定性,所以林扯高正盘算如何撬开这些人的嘴,供出他所需要的东西。倘若将所有的“嫌疑人”统统关进小监,又怎么应付庆何云的冷言嘲笑?

张锡锟被关进小监的第二天,便被林扯高从六队小监转移到林业队旁一处新修的秘密监禁所。那里有围墙铁丝网,那里的工作人员不再是犯人和刑满人员,而是一批不知从那里招来的工人。

林扯高对六队的保密工作十分怀疑,生怕继续关在六队,让小监与大监通气。他需要在严格分割的情况下,获得被审者自相矛盾的口供,从而找到突破囗,得到意外的审讯效果。

从此,张锡锟与农六队的政治犯断绝了一切联系,西昌地区法院和四川省高等法院组织了专案班子,专门审理“火炬”案,但是因为所拿到的仅仅是张锡锟和周志两人传递的一份手抄刊物,以及陈贤士和刘资元们提供的似是而非的证言,显然证据的不足,必然引起对于口供的“认定”和“反认定”的争执。

好在林扯高和何庆云之间势同水火,可以变成我们反驳林扯高的有利条件。这是一场斗智斗勇斗的较量,我们中的任何人在被审迅时的语言失误,都会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