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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纪(291)

中集-第十章:“文革”尾声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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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疯狂的油库湾(4)

(二)神仙土下(2)

人们在灰尘中向平板车扑去,所有在工地的人都自动放下手中的活,围拢来拚命用手扒开压在蔡先禄身上的泥土。邓自新和黄占邦一面刨土,一边指挥赶来救援的人。

足足花了十分钟,人们才从平板车下把蔡先禄抢救出来。只见他奄奄一息,脸色铁青。抹去他脸上沾着汗水的泥浆,那心脏还在跳动,只是双目紧闭。

邓自新把蔡先禄抱在怀里,焦急的呼唤着他的名字,用手试着他的鼻息。

“掐他的人中穴,作人工呼吸!”周围的人出着各种主意。在大家手忙脚乱的抢救中过了一会儿,蔡先禄的嘴巴开始蠕动,一股鲜血从嘴角渗了出来,接着眼珠子在紧闭的眼皮下动了一下,脉搏开始加快,鼻中也呼出一口气来。他那几分钟前的笑容,还挂在嘴角上。

唐启荣背着药包从下面的“田”里跑了上来:“赶快要马车,谁跑回队部去叫?”大家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徐世奎倒背着手走了过来,他脸色冷谈无情,显得十分不耐烦,他一面吆喝着围在这里的人群:“关你们什么事?还不各就各位,你们的任务就这么拖吧!”他吼叫着,人们纷纷的散开。

看到蔡先禄奄奄一息,徐世奎口里不停的嘀咕道:“叫你们小心一点,你们就是不听。”把事故责任推在受伤人的身上,这就是中共下层人员对“奴隶”惯用的手段。

唐启荣找到了一架留在工地上的凉板,指挥着黄占邦,邓自新等人抬着蔡先禄向场部医院奔去。

自从上油库湾工地以来,矮小而体弱的蔡先禄,同死神擦肩而过的险事已不止发生过一次了。

前两天,在他推车倒土时,因为拉不住平板车车把,他和车一同翻下足有二十米深的沟底,幸好人和车一起翻下沟底时,平板车滚落在一边,避免了重车压在他的身上,但滚下来的泥石压着他,在他身上留下数处伤痕。

当黄占邦等人七手八脚的把他从沟底拉起来时,徐世奎却在上面吼道:“赶快把车拉上来,你们在搞什么名堂,思想开小差。”

平板车被拉了上来,徐世奎并不理会已数处受伤的蔡先禄,而是令人立即检查那辆平板车摔坏了没有,一面催促大家马上动工。

有人建议,跌伤的蔡先禄回监舍去休息一下,上点药。可是徐世奎却恶狠狠地吼道:“我不怕你们装怪相,今天完不成任务,你们就给我在工地上守一夜”。

大家早已习惯了牢头对待奴隶的冷酷,蔡先禄坐在地上,用破布擦着手上和脚上的血,他的两膝盖已经青肿,黄占邦主动接过他拉的车,示意他坐在地上歇一会儿。然而生性倔强的蔡先禄,却从地上站起来,从黄的手上夺过车把,一瘸一拐的继续推。冲着徐世奎喊道:“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把自己的任务赖给大家!”

由于过度疲劳,死神随时在窥视我们,现在当我看到蔡先禄被人抬走时,走过去揪开盖在他头上的破衣服,看着他紧闭的双目和嘴角上一抹鲜血,不知是不是最后一瞥?心里怎不涌起惜别之情,我的泪水忍不住流下来。

想着这些年来他的侠肝义胆。每次有人挨斗挨打受伤,都可以看到他拿出自己珍藏的白药精和药酒之类的东西,一次次为伤者送去自己的慰藉,让对方感受这难得的真情,看他一次次为需要帮助的人送去关切和温暖。

后来,蔡先禄虽然从死神的手里逃了出来,但腰部成了终身残疾

由于六队的工地上连续出现两起骨折的工伤事故,场部派驻工地总指挥在我们工地上开了一个会。徐世奎蛮横的一口咬定蔡先禄受重伤,纯属他个人的疏忽大意,立即引起了奴隶们的非议。

随着工期的推进,奴隶们工作的时间越拖越长,刚开工的一段时间,按场部规定,外线用电最迟不得超过凌晨一点钟,拉闸以后,荒沟里一片漆黑,徐世奎无可奈何的收工。

因关灯影响任务完成,第二天,徐世奎自可搪塞指挥部。完不成的任务,便上交给了路灯值班室。所以晚上熄灯时间也一再延长。

即便这样,徐世奎亲自划定的白线,从来没有完成过。

凌晨时分,疲惫不堪的奴隶们归去的时候,已是微霜初覆,北斗星也西坠在犛牛山上。到了油库湾规定完成的最后几天,奴隶们为了节约往返耽搁,干脆就在寒霜纷飞的时候,选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卧,蜷缩在自己的棉铠甲下呼呼大睡,仿佛经过一场战争,这里横七坚八的躺着许多尸体……

有一天,我被红色的光带照射得什么也看不见了,手里提着的车把,突然沉重了好几倍,使我无法提起来,眼皮也像吊着两只沉重的铁蛋。忽然觉得眼前火星纷飞,心里发慌,反胃呕吐,一股冷汗从背心中窜出来。两条腿怎么也不听大脑指挥,面前那条暗红色的光带仿佛升了起来,伸向远方,伸向黑暗的星空!

过了好久,我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最初感到奇怪,我怎会躺在泥土中?看着那架停在旁边的板板车,我才慢慢想起,我是昏过去了,睁开眼睛,又合了上去,我奇怪身上什么时候结下了霜。更奇怪这么冷的天,我还没有冻死?只觉得浑身疼痛,无力站起身来。

周围怎么这样安静?微微的侧头四下张望,才在晨光中辨别出与我同组的伙计们。我暗自在想,这么冷的天,这么厚的霜,该不会又有人冻死在这里?努力回忆昨天的情景,农三队又死了一个奴隶,不清楚是冻死还是累死的。

工程进入最后收尾时期,工地上每天都有人昏倒,医院的病房已爆满。

其实如果让那些劳累死去的人,吃饱喝足美美的睡上几天,便可以自动复原的。

没有人统计,短短三个月,有几人累死在工地上。几人被砸成手脚残废,毛泽东的接班人接过“四个坚持”“两个凡是”的衣钵,随时都把这种野蛮的桎梏重新套在中国百姓的头上。

1977年初,油库湾工程“如期完成”。当我们离开这令人咒诅的工地时,我们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种疯狂的运动?

人类社会已经建入电子时代。而中国的劳动者,还被“大寨精神”愚弄着,用最原始的劳动工具,拼着性命,去完成愚公移山的拓荒蠢事?这是毛泽东驾驭中共奴役百姓的一贯作风。也是—大罪过!!

工程完工的最后一天,下午六点钟,被摧残得不像人形的队伍,身穿比任何时候更巾巾挂挂的棉铠甲,肩扛劳动工具,拖着平板车,踏着隆冬时节下过的一场大雪,翻过三号梁子时,当场就昏倒了两人。他们在雪地里等待着唐启荣回六队叫来马车,将他们送去了医院,后来这两个人再也没有回到六队。

让人伤感的是,再也听不到蔡先禄和邓自新的一问一答,蔡先禄唱的“儿孙筋骨瘦,老人折断腰”仿佛还响在耳际,邓自新改编的:“久有帝王志,重上万岁堂!千里来寻旧窝窝,皇宫变了样。到处警卫密探,还有刺刀守卫。”至今没忘。

以后的几个月里,水肿病再度蔓延,我想,人是何等脆弱的动物,苛政暴行一加码,人道主义丢得无影无踪,共产主义的豪言壮语,全成了梦呓和昏话。

后来,当农场的领导领着上级前来视察,在公路上指手划脚的吹嘘他们政绩时,却不讲这些“政绩”是奴隶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也许再过几年,山洪暴发,几十分钟,大水就会冲垮这些泥质田坎,连那又直又平的公路一起冲毁,重现一个荒凉的山沟!

我不知道,这样的工程有没有经过勘察?还是仅凭他们的好大喜功,来迎合一曲“莺歌燕舞”的学大寨狂想?

毛泽东年代,人民浪费在这种瞎指挥下的“建设”真是太多了!太冤了!数以亿计的民夫和像我们这样的囚奴,就为这些“宏图伟略” 的实现葬身荒沟!两千两百年后,秦始皇复活了!

从油库湾撤下来后,我们关心刘顺森的下落。也许他们会给我们带回好消息。原来能打听的线索,几乎全部中断了,我们对他们的处境很担心。(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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