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我们还不如你们(4)
(三)归宿
他一边讲,一边摸着我放在床上的琴,羡慕的赞道:“真没想到你还会拉这么一手好二胡。”听到他这一番相别后的介绍,在昏暗的烛光中,我注视着这位邂逅相逢的“知青”朋友。
临时工是暂时的,每月收入仅这么一点,转瞬间已经二十四岁的人了,到了成家的时候,但,谁又愿意同他同甘共苦?目前条件娶妻安家成了奢望。生活的教育,使他把我们的命运联接在一起了。
在山上停留的仅仅只有两周短暂的时间里,他每天晚饭后都要爬上我所住的楼阁来“杀鸡、杀鸭”的练习二胡。
我告诉他我的体会是琴为心声,不一定要跟着别人的老套子练习,只要学会基本的指法后,便可根据自己的耳朵和感觉拉出好听的旋律来。
两周后,我们从那里离开的时候,他依依不舍向我辞别。那一天,他送来了一个瓶子,里面装着配发给他们的白糖,并且一再的摸着我带上山的那一把二胡,我明白他的心思,当即把这把二胡送给他作为分别的纪念,并在那琴上刻下我的名字。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年以后,即1975年初,我在农六队的围墙里,读到了一张由当时成都地区某法院盖上了公章的“严打布告”。布告中公布的那一次枪毙的十几名名单中,其中排在第三名的朱红批笔下面,赫然印着“冷军”的名字。我楞住了,天下同名姓的人多的是,这冷军难道真的凑巧是他吗?
于是站在那布告下详细地读起来,当我读到这是一个眉山中学的学生,又介绍他曾落户盐源县梅雨公社落户后,我的眼前活现了他的身影,再去读被枪决的“罪恶事实”,那上面写道:
某年某月某天的一个晚上,他翻进了某农宅,准备偷走那人家放在屋里的一背兜三十多斤包谷子,当下被主人发觉,阻拦他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黑暗中,两人打了起来,老太婆还一面吼着。冷军顺手拣起一根扁担,将阻拦他的老人打倒在地,匆匆抢走了那一背包谷子。
不料那老太婆当即倒地身亡。又一起为抢三十斤包谷子,赔上一老一少两条人命的悲剧,便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在穷蹇饥饿的毛泽东时代,可说是天天发生着。
不用怀疑冷军翻墙入室,只为了偷一背包谷,当然是饥寒所迫。而年轻的冷军之所以下手杀人,难道不是道德沦丧,人性泯灭的结果么?
在他们身上留着文革“你死我活”的畸形烙印,被长期的中国饥饿现状所逼迫,这冷军为三十斤包谷子,而早早付出他年轻的生命!
他那杀鸡杀鸭的二胡声,仿佛还响在我的耳边,想到“你死我活”这句文革时髦的语言,以及对道德观念的摧残,他会早早丢失年轻的生命吗?
这么一张布告在我读来,怎么也是当代“知识青年”对毛泽东悲惨命运的控诉,我在监狱中萍水相逢的这位“知青”,就这样在地狱大门上跳进万劫不复的火坑中。
后来,在我落实政策以后认识了更多的“知青”朋友,他们命运大致相似,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在进入中年和老年时回首过去,往往会与我一样,扼腕叹息这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而这一代被欺骗的孩子们,无论从道德修养还是知识都是空白,文革把他们变成了满脑子空空的愚民。
真不明白,这追逐独裁复辟的毛魔头,为什么对于无知的青年学生会如此捉弄伤害?难道这种对中国社会毁灭性的破坏出自他的本性?
难道,在中共独裁统治下,像冷军这样无知的青年学生归宿就是死亡吗?(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