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曹季贤:“我要回家”(1)
秋收过去,监狱里劳累的奴隶们,田间劳役刚刚结束,又熬过发烧的运草热,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年!
冬天像往常一样,一早起来的白头霜,令人畏缩着手脚,到了中午狂风大作,刮在人身上犹如刀割,盐源的老百姓,已躲在炕边红火的老树疙瘩周围取暖了。
但是,在中共监狱里,从不会让囚奴们稍歇下来,冬天历来是当局当作兴修水利的好时节。盘旋在二道沟狭长山沟里的水渠,和分布在下游进入甘海的大小水库,就是二道沟两千名囚奴在冬季开挖出来的。
这些年除了1967年大规模武斗停了两年,到69年以后,“农业学大寨”的运动又如火如荼卷括起来。
各中队分摊的改田改土工程每年都在增加,挑草任务完成以后,二道沟全长几十公里的排灌堰沟,便从水库出水口开始彻底的清理,农六队担负二道沟最末端的那一段,从靠近梅雨的最低位置开始。
照场部统一规定的作息时间,上午八点钟奴隶们便在荣老头和徐世奎的催促下,带着铁锹、铁镐、扁担、畚箕出得监门,顶着刺骨的风霜,越过五号梁沟谷的河弯,来到清沟现场。
在零下十度严寒中,值班老管把军用毛皮衣领拉到下巴下,除留下一双眼睛和鼻子,将脸颊严严实实的护着,怀中揣着双手,也被皮大衣的袖笼子保护着,脚上厚厚的绒毛皮靴不断在结了冰的田坎上来回跺着,发出蹅蹅声响。
游动在沟底下的瘦弱的奴隶们,穿着自己千针万线的棉盔甲,脚上套着布胶鞋踩着像刀子般的碎冰层,用铁镐将冻成冰块的泥沙挖松后,再装进撮箕里,甩到高过自己头顶的堰沟坎上。
零下十度的冬天,手脚被沿途的风霜冻僵,一到工地大家便放下工具,四处找寻堆积在田坎上的包谷杆和向日葵稿杆,经过二十几天日晒霜打,已干得用火一点便可熊熊燃烧起来。大家纷纷从田坎和背沟处抱来那些稿杆,用打火石引燃后,团团围住冲天的烈焰取起暖来。
不过,那些枯干稿杆燃起的大火,最多持续不过十分钟,就像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一匣火柴一样,眼前并没有出现圣诞节的肥鹅和衣帽就熄灭了,十来分钟留下了一堆灰烬。
徐世奎追着出工的队伍赶上了工地,便将火堆的余烬弄熄,把恋恋不舍离开火堆的奴隶们,驱赶到各自划定的界段上。
山谷中传出铁锹凿开冰层发出的铿锵声,凿到特别硬的冰层会溅出火花,振得人虎口发麻。
徐世奎不停的吆响着:“你们开工这么晚了,还要磨洋工,我倒不怕你们软拖硬抗,今天划定的任务,非完成不可,完不成晚上打起灯笼火把也要完成,冯俊伯!”他喊着收方员,要他拿着尺子一段段的把每个人的任务划出来。
他的眼光落到一个穿着破烂“黄马挂”的身上停了下来,这是一个身材壮实,刚刚从南充监狱调来的“新犯”,听说是由军事法庭开庭判决的,名字叫曹季贤,他犯什么“罪”,又为什么偏偏关押到农六队来,我们都不清楚,只听说他为争风吃醋,同他的上司决斗。
从他调到农六队仅三个月时间里,从来不与人交谈,除了偶然长吁一声“放我出去”,才知他并不是哑巴。不过平时从他那呆滞的目光来判断,这人显然又是一个精神上受过猛烈伤害的人。
跟随大家进入山谷后,他便坐在距大家不远处冻得硬梆梆的田坎上,两眼望着银灰色的天,好像他脑海里正翻滚着理不清的冤屈,即使大伙闹烘烘围着火堆取暧的那刻,他仍无动于衷。
蔡先禄向他喊道:“唉:曹军爷,不要再想那些不痛快的事,到这里来先暖和一下手脚。”他好像没听见一样,像一块石头端坐在那里,嘴边又滑过了他自己才听得见的那句咕噜:“放我回家”。
徐世奎向他走过来时,奴隶们已离开了火堆下到沟底,唯独只有他还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原来的地方,好像有意在用抗工回答徐世奎似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