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挑 草(2)
我的手因为几次刑具摧残手指发麻,捆起草来无论如何使劲,老收不紧绳子,加上捆草技术差,碰到草捆大一点,松松的草捆几次撞在前方的坡坎上,便从绳中松脱,加上毫无定向的乱风一吹,散了架的草满山坡都是。
挑回去的草是要过秤的,秤不够任务就没有完成,麻烦事也跟着就来。被迫在路上停下草担,将散掉的草捆从新捆绑,在乱风的干扰下好不容易将草捆好,往肩上一挑,走不了几步又散了。
如此地,散了又捆捆了又散,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从我身旁过去,有人第二趟都打转身了,还看我在那老地方,同那堆存心同我过不去的乱草较劲。
气力耗尽了,我干脆停下来想恢复一下体力,再从新捆好草继续上登,但身后已没有其它人了,背后的刺刀顶着我的背,只好胡乱的捆好草捆,硬着头皮拚命追赶!
有时候我真想带一个打火机藏在身上,把那草捆连绳子一火烧掉,但前后都是人,干这样的事未免有些傻,只好将回归的时间一再后延。
下午的风势越来越狂,风吹干了我身上的汗水,刮起来的泥沙重重打在我干瘪的脚杆上,皮肤上皴出了无数细细的裂口,血从那些皴开的裂口里渗出来。
在风口上,风在我草担上增加了百余斤的副压,不但无法前进还要逼着我倒退回去。风还用它的巨掌摀住我的鼻子,压迫我的喉咙,使我张大了口也喘不过气来;风裹着我的双腿,使我无法开步。
于是在狂风中挣扎的我,使我想那越吹越猛的风将我轻飘飘的举起来,飞向云端,飘过无数的山谷,飘进白茫茫的云海,飘向那没有人烟的地方,躲在那里永远结束这炼狱之苦。
这时的心情,这时的风声,会使我谱出一曲乐章,它的名字就叫“风!”
有一次上午,正当我第一趟草挑过那道最窄的隘口时,我碰上了王德。碰上他时,他身上那件破烂背心已被汗水浸透,显出斑斑迹印,面前是刚散架的草捆,他坐在地上望着散落一地的乱草发呆,我见他脸色潮红,不停喘咳,知道他肺结核发作了,出气很臭。
这些年来,六队疯狂的打人风,以及徐世奎对“狗类”的渺视冷落,使许多荣膺“狗”类称号的人都开始沉默。只有他反常的变得更“靠拢”政府,可惜何庆云也好,徐世奎也好,似乎对他平时的告密并无特殊兴趣!眼看他的肺病如此严重,也好像视而不见,照样摊派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所要完成的任务,一丝一毫都没打过折扣。
此时我见他双眼直直盯着面前停放的草捆,便在旁边停下了我的草担,喃喃自语道:“中国人就像一堆乱草,他们是无法捆在一起的,非要一根绳子才能将他们强迫套住。”
见他注意听我讲话,脸上有一种乞援的请求,心中不免涌上了同情,暗暗叹息:“真是被炼狱压扁了的人。”走到他面前,默默同他拽着绳子一人一端,不到五分钟就将那草捆从新捆好。
我跟在他的后面,想他被劳役和疾病折磨得如此,还自称“毛泽东思想的信徒,”既如此,在“普天之下莫非党臣”的中共统治时代,相同的信仰为什么没让徐世奎、何庆云对他产生一点恻隐心?却押着他完成这样的劳役?
夜里,北风掠过监舍房顶的瓦楞发出阵阵嚣叫,白天挑草早已累坏的苦囚们都已酣睡,昏暗角落里,传来王德发出阵阵猛烈咳嗽声,他今天天色黑尽了才回到监舍,大概下午的风寒使他病情加重了,他的咳声带着一种不祥之兆。
突然间,一道惨白的电筒光刷了过来,一个几乎被口罩笼住了脸的黄马褂,悄悄停在他的铺位前,王德下意识的坐起身来,却冷不防脚上挨了一棍。他唉哟一声,连忙睡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只听见那电筒向他吼道:“这么晚不睡,看见我又不喊报告,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报告……我咳……我感冒了!”他断断续续的解释,声音非常微弱。听得出来他此刻发烧得厉害,睡在旁边的人,本想替他解释,帮忙喊唐启荣过来看一下,然而想到平时他那种可恨可恶,没人吭声。(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