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纪(225)
第二节:挑 草(1)
收秋一过,囚奴们酸痛的筋骨,还没有来得及舒展,被汗水浸透的烂衣服还没有洗净,连日熬夜眼眶里充血的血丝,还留在眼圈里,一年一度的挑草热,又以灼人之势向苦役们卷来了。
降雨量本来就少的盐源,一年四季从五月开始到十月结束的雨季,满足不了植物生长所需的水分。大半年时间风沙满天,干渴的野草,在红土地里,窜出很长的根,从很深的地下取回雨季才降下的水,延续草原的生机。
三面红旗人为造成饥荒后,为了解决粮食的恐慌,决策者用他们的权力将黑手伸向这里。拖拉机盲目把原本缺水,艰难生成的自然草原开垦出来,草地被连根翻转,大片的原始牧场变成了大片红色土地。
垦荒不仅把山梁上的草地变成瘦脊的红土地,为了给这些红土地里种下的庄稼“施肥”,又把周边余留的草地连根铲掉,使这里光秃一片。到了冬天,生活在这里的牛羊群,就进了鬼门关,它们望着光秃秃的红土地发呆。
在这儿生活的牛羊群同备受大跃进之苦的中国百姓一样,也被强迫地接受这种“中国式社会主义改造”。
那时间农场饲养的牛羊群,经常莫名其妙地倒在放牧途中。这些倒毙在路边的牲畜,便是给囚奴“改善”伙食的“肉”,这就是在成都初调来时,干部们许诺过的牛羊肉当小菜的依据。
盲目翻耕出来的土地,失去草层为它们保持湿润,干旱和严重缺肥,使播种在它上面的作物长不到半米高,这些土地种上一季,往往连种子都收不回来,眼巴巴看着把劳动力和机械耕种的投入无畏消耗掉。投入的无代价劳动力,抵不上这种盲目开垦造成的亏损,这种损失对于独裁者,是无动于衷的。
为解决冬季各中队的牛羊群所需的草料,各中队只能向小金河附近的公社农家收购。然而小金河稻谷区,收割的谷草却是有限的,它被农牧场周围的各个农业中队所争枪,价格便一再攀升。由最初的每斤两分钱涨到每斤五分钱,当时的大米才一角二分钱一斤,一斤稻草等于六两谷子,仅这笔开支就足以使亏损的中队负债。
国营农场的经济亏损,在毛泽东时代是很普遍的。
由于各农业中队对谷草的抢购,中队只好从遥远的河谷地带,运回各中队牛羊所需的越冬谷草,马车的运力越来越无法胜任!于是,牲畜越冬草料的需要,便由刚刚从抢收战场上下来的囚奴们用肩头承接过来。
每年,徐世奎都要从二十里外,垂直高差达两百米的河坝稻谷区,购回二十万斤的谷草以备冬荒!按每人每天运回一百五十斤计算,并动用全队一半劳动力出动,至少也要运半个月。于是,每当秋收完毕,又一个大量消耗我们体力的劳动——挑草,再度落到我们肩上。
从挑草那天开始,六队到河坝地区绵延二十里山间小路上,一条由一百号劳动力挑着大捆的草捆,艰难攀登上山的“壮景”便出现了。
别说挑着体积超过身体两倍的重担,迎风向上挣扎,一个人就是空着手,来回走两趟行程三十里的山路,都得汗流夹背,脚上打起血泡。这每天要完成一百五十斤草的挑运。对于体弱的劳役者,又是一场要付出拚命代价的折磨!
这时雨季刚过,爆烈的风季便接着到来。
早上五点钟,晨星还来不及收净,挑草的人就带着一根扁担两副绳子和一身的酸痛,以及永远无法恢复的疲劳,拨腿在昏暗不清的山间小道上奔跑起来。人们心里着急,因为一到下午西风骤起,挑着那大捆的草爬山就更吃力了。
早上六点钟,河谷的村落刚刚才袅起稀疏炊烟。挑草的队伍便在一片狗吠声中,进入了生产队的晒场。他们顾不上看清周围的环境,急急忙忙从草树上拖下一捆一捆的谷草,用最快的速度捆好草挑子。
赶紧挑着沉甸甸的草担,飞步在田间的石板路上。出得村寨便是曲折、上升的山路,押行的枪杆子向来只站在山颠最高处,向下监视这像蚂蚁般分散在山路上的人点,看他们向上一步步蹬,艰难向上移动无动于衷!
这是一副极其壮观的图画!艺术家也难构思出这幅褴褛衣着的苦役队伍,把它们的任一个段落,摄下来都是控诉和悲歌!
牛啊!牛!你这善良的牲畜,你可知道你咀嚼的每一根草,就是那些累死累活挣扎在半山中的苦役身上挤出的血汗么?
他们太阳穴上,突冒出筷子般粗大的青筋,额上淌下豆粒般的汗珠滴滴跟着他们脚跟,洒落在那羊肠小道上。发红两眼瞪着高高的山颠,待到爬上坳口,太阳才羞涩的露面,用他明亮的眼睛,盯着那曲折山路上,星星点点像蚂蚁向上移动的奴录们!
登呀上登,咬紧牙关,一步血一涌,一步一喘气!在肩头上一闪一闪的草挑,就像背负着的十字架。草担子在肩上从左边换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回左边。磨起血泡了,破皮处流黄水了,再疼也要忍!黄水干过就成厚厚的茧巴!
当脚步登着最陡的石坎,两腿便直打哆嗦,冷汗夹着热汗在背心里流淌,如果气力不支或一阵大风,会把你连草带人卷括下去。
此时,谁也管不了谁,谁也不巴望别人的扶助,挣扎着站起来。回头望望那山脚下,抬头望望山颠上,两头茫茫,叹口气从新收拾好草捆子,把牙关咬得更紧,吭唷!吭唷!用低沉的呻吟,唱炼狱的歌。(待续)